“超过两百下了吧。”
杨千翼走过来。踏在道场的木质地板上。
“确实。如此。”
陈赞文一边挥剑一边说。前进。挥剑。后退。重复。
汗水涔涔。心念如雨。
但是在反复挥剑的时候,这些都干扰不到他。
“他只是想玩会儿手机才叫你挥两百下的。大可不用理他。”
“是。是吗。”
陈赞文依然在练习。前进。后退。劈砍。
“但我必须继续做。我必须继续前进。”
他继续挥砍。
“这里可以尝试把这一项提出来。”文兄说。
“嗯?……这样吗?”
“是。然后可以分离变量。”
“不,我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那个……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吓得文兄猛地吐出了这最后三个字。
“啊,抱歉,顺势就……抱歉!”他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血。”陈赞文站在恰到好处的地方,用严肃和戏谑之间的声线,“而你是人。”
“当然不必了。”少年非常快地给出了回答。他是不擅长和女孩子说话的类型,一秒钟就能看出来。他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边摸后脑勺一边想接下来的措辞:
“那之后……没发生什么吧?没有小混混再去骚扰你吧?”
“……这几天以来谢谢你了。不,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你脸上没沾着血。我确认了。”
……
挥剑。那个男孩一直在挥剑。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也许两千下都能给他坚持下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能给人那样的感觉。感觉这个人同他人不一样。
他让人觉得他能做到。他让人觉得他已经尽力去关心你了。他让人觉得他会为了你奋不顾身。虽然他可能对谁都是如此。
不,什么“让人觉得”啊。
他就是能够做到。
能够奋不顾身、能够全力以赴。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
陈赞文。
杨千翼醒了过来。把正打算把毛毯盖在他身上的杨师傅吓了一跳。
“老爸?”
“啊啊啊,我在我在。”
杨师傅稍微有点茫然。
“我明白了!”
杨千翼扑上来,扑到她父亲身上,但却不是为了撒娇,“我知道了,爸爸!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才明白呢……我知道了!”她有些激动,来自于狂喜的激动。
即使泪痕还沾在清秀的脸颊上。
然后她突然停止了。
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又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来。
“可是……”
她稍微有点愣住。然后靠在父亲的胸前。
“已经来不及了。”
不解的杨师傅最终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履行了作为父亲的职责。他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别哭。”他说,“杨家人哪有一天哭两次的。”
“已经两次了。”
“还不算晚。”他收起了开玩笑的语气。像个父亲那样,他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他拿出已经洗净的饭盒。
杨千翼睁大眼睛。
时间是七点一刻。当然是晚上的七点一刻。外面的气温又下降到零度以下。凌川的冬天是很冷的,即使寒假都快要结束了。
本来,寒假和气温,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关系。
“去吧。”
他说。
杨千翼拿起饭盒。跑到玄关、穿上鞋子。她父亲匆匆把外套拿给她,也变回来了原来的语气:“也别太急了!”
“嗯!”
“也别太过火了……分寸!注意分寸!”
“我知道了!”
杨千翼跑出道场。重建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轻轨脱节事件也不再是大家茶余饭后时常说起的谈资了。
地铁已经停运了。啊,即使没有停运,也不可能靠它到达那个人的身边。
只能靠两条腿了。幸好她对自己的体力还是有自信的。
是的。她明白了,她已经明白了。
这不就是喜欢吗。
她是喜欢陈赞文的。
她的名字里有个翼字。而现在她像是长出了翅膀一样轻盈。鸟一般,划过入夜了的凌川。
她一路小跑。远是挺远的,但她可不是那种柔弱地需要捧在手心里的家伙。想要的东西不能等着别人送来、必须要自己去争取!
到达楼下的时间是七点三刻。如果你不在吴语区,那么简单地解释一句:一刻是十五分钟。
气喘吁吁。当然了。杨千翼匆忙地调整自己的仪容仪表。发带是不是拿掉更好?不,披头散发好像更不像话。啊啊啊,外套下面她还穿着居家服。这也太失礼了……饭盒饭盒,最重要的饭盒……还在,对,就在手里。
怎么说。要怎么说。
已经到楼下了却还在想接下来要怎么说!
该怎么说呢。要怎么说呢。心直口快正面直球?还是……
他下午都已经那样说了。
难道说其实她不应该站在这里?现在就该打道回府?
不,不不不。
她已经站在这里了。
她要说出那些话。不要什么浮夸的修饰、海誓山盟的蠢话了。我只要走上去,按响门铃。把盒饭递给他,然后说那四个字,然后把所有的难题都丢给对方好了。
只要说那四个字就好了。
我喜欢你。
对。没错。就是这样。
只要这样做就好了。
杨千翼大步向前,一层层的往上走。
期间又有数次像这样想打退堂鼓的时候。
每次好像都更接近退缩与前进的境界线。
但是还是到了,到了公寓门前。
时间是八点零三分。
又是一阵挣扎。整理仪容仪表。
然后按响门铃的时间是,八点零六分。
手里拿着饭盒。
一切都不算晚。
然后时间开始流逝。
到了八点半的时候,她坐台阶上等。有几个邻居经过,还有好事者问她怎么了。
到了九点的时候,她靠在门上等。
到了九点半的时候,她靠着门,坐在地板上。
然后,到了十点半的时候,隔壁的邻居走出门来,问她:“哎呦,怎么回事啊,小姑娘?”
“没什么。我大概失恋了。”
“哎呦,这对面那三个小伙子怎么敢怠慢这么水灵一个女娃呀!我来,我来治治那三个家伙……”
“不,他们大概不在家……不,只是,我来得太晚了。”
她站起来,然后走下楼。
凌川下雪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