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便是风月常新楼,只见所有的窗子都透出红红的灯光,到了晚上,风月楼总是人满为患,好像半个城的男人都挤到了这里,人头济济的喧闹声伴着吹拉弹唱的声音朝这边飘来。
今夜,佟白衣真想走进风月常新楼,那是一个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叫醒阿七:“金女侠不想看见我,就送你到这儿吧。”
阿七点点头,她打着意犹未尽的哈欠,隔着她的大袍子紧紧拥抱了一下佟白衣,然后提着黑袍子摇摇晃晃的朝风月常新楼走去。
佟白衣没有转身回去,因为秦皓雪一定还在等他,这种时候他不愿见秦皓雪,因为他无法在心里为一个女人哭的时候,脸上却对着另一个女人笑。
前面有一个红楼,佟白衣朝那红色的小楼走去。
一个妆容俗艳的姑娘拦住了佟白衣的去路:“这位公子是不是心情不好呀?要不要进来喝一杯,乐一乐!”
佟白衣没有回答,只示意那姑娘前面带路。
走进红楼,里面的人并不多,一些喝酒的客人风尘扑扑,他们脸上带着沮丧,不时心有不甘的望一眼风月常新楼门外排着的长龙,显然他们都是在风月常新楼没排上号的客人,到这里来歇歇脚,喝点儿酒,万一碰到看得上眼的姑娘,就顺便留一宿。
佟白衣走到角落边的桌子上坐下,带他进来的姑娘忙倒上了茶,一边给佟白衣拿杯盘,一边压低声提醒道:“公子要是留下住,别忘了跟妈妈点我啊!我叫凤喜!”
佟白衣不置可否,吩咐凤喜给他拿酒。
凤喜甜甜的答应着,小跑着去拿酒,不一会儿,端着一小壶酒和几碟小菜过来。
”搬一坛酒来。“佟白衣说。
凤喜点点头,不情愿的去搬酒了。
门外进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衣着光鲜,骂骂咧咧的走进来,在正中的一个桌子上坐下,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蓝缎子大褂的壮年汉子,只见他将腰间的刀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吆喝:“人呢?*****子!”
一个跟十指金长得差不多,肥肥胖胖的**满脸笑容的跑下楼:“来了来了!爷们想要什么酒、什么菜、什么姑娘尽管说!老身就算是累瘦了都得给爷们办去!”
**的一腔热情化解了几个汉子的不快。
“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给爷上来,再叫几个美人儿过来陪爷!”一个油光水滑的矮胖子拍着钱袋说。
“好嘞!爷们稍后,老身这就办去!”**美滋滋的颠着肥胖的身体朝里屋走去。
佟白衣不禁叹息,天下**长得都一样,好像不又肥又胖就做不了这营生似的。
不一会儿,**带着七八个姑娘走过来,姑娘们穿的花红柳绿,脸上描画的山清水秀,乍一看个个相似,细一看又各有千秋,只见七八个姑娘笑嘻嘻的围上去,拉拉扯扯嬉笑打闹着。
穿蓝缎褂子的男人大手一拍,嬉笑的姑娘们立刻噤声,只听那蓝缎褂子大声说:“今儿大爷心情不好!你们几个谁把爷伺候高兴了,要多少钱爷都给!”
姑娘们一听,喜笑颜开的往那蓝缎褂子身边挤,一个劲儿的给他敬酒,没一会儿就哄得那蓝缎褂子开怀大笑,一杯接一杯的喝起来。
佟白衣静静的看着那一桌人,有酒有菜有姑娘就能让他们这么开心,佟白衣此刻真是羡慕他们。
凤喜这时走过来,把一坛子酒放在桌子上,试探着在佟白衣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偷眼望着佟白衣。
佟白衣一杯接一杯的喝,凤喜一杯接一杯的倒,边倒边小声嘟囔:“公子这哪是喝酒啊,简直就是灌酒嘛,这儿的酒这么贵,干嘛不到小酒馆儿里喝呀!”
佟白衣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凤喜手里,凤喜一看,惊得合不拢嘴!良久才喃喃说道:“这些钱都够请对面楼里的小温柔和甜汤团了!”
“这位朋友酒量不错嘛!”蓝缎褂子显然注意到了一杯接一杯喝酒的佟白衣。
佟白衣朝蓝缎褂子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蓝缎褂子也冲佟白衣举起酒杯:“朋友要是想静呢,就自己喝!要是想快活,就过来跟我们哥儿几个一起喝!”
佟白衣歉意的笑笑,蓝缎褂子也不勉强,转过头继续大声说笑起来。
凤喜在一边压低声小心翼翼的问:“这些钱……不都是买酒的吧?”
“那钱是给你的。”佟白衣示意她倒酒。
凤喜惊喜交加,握着那张银票不知该说什么好!
佟白衣不禁叹息,甜汤团那样的女人,把整箱子的银票随便放在床底下,眼前这个凤喜,却对着这么一张面值不大的银票欣喜若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一个卖糖糕的小伙子出现在门边,贼头贼脑的朝这边望,凤喜忙对那小伙子使眼色,示意身边有客人。
“你去吧。”佟白衣给自己倒上酒。
凤喜露出歉意的笑容,挨挨擦擦的站起身后,快步朝门外跑去。
不一会儿,凤喜又跑回来了,她满脸通红的在佟白衣面前坐下,一脸开心的给佟白衣倒酒。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佟白衣淡淡问,今晚,好像所有的人都很开心,阿七、那一桌子男男女女、还有这个凤喜,只除了他佟白衣。
“今晚陪完你,我就不干了!”凤喜的声音虽然压的很低,语气却很兴奋。
“那个小伙子要带你走?”佟白衣侧过头看着凤喜。
凤喜自豪的点点头。
“他对你好吗?”佟白衣又问。
“好!为了我,他吃什么苦都愿意!有了你这张银票,加上我俩这几年存的钱,能回家乡开个小酒馆儿了!”凤喜的笑容心满意足。
“我给你的是多少钱?”佟白衣眯着眼睛问。
“五十两!”凤喜压低声说。
佟白衣掏出几张银票塞在凤喜手中:“别给我倒酒了,现在就跟那小伙子走吧。”
凤喜直愣愣的看着佟白衣,她的眼中涌出泪水,片刻,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佟白衣磕了个响头,然后站起身飞奔上楼,片刻功夫又跑下来,背着个包袱大步而去。
佟白衣拿过坛子给自己倒酒,凤喜和岑圆圆的身价可谓是天上地下,岑圆圆弹一首曲子的钱,够凤喜一家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但凤喜遇到了肯为她吃任何苦的小伙子,岑圆圆却没能遇到珍惜她的人……
一坛子酒就要空了,佟白衣站起身,店里的小伙计一看佟白衣起身,忙走过来:“这位爷留下住吧?”
“给我找个安静的房间。”佟白衣说。
小伙计乐颠颠的在前面带路,他将佟白衣带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跟甜汤团的那间很像,除了桌子和床,没有其他的东西。
“爷,要不要找个姑娘过来陪?”小伙计笑嘻嘻的问。
“给我送一坛子酒就行了。”佟白衣掏出一张银票塞在伙计的手里:”我想静一静,别让人打扰我。“
小伙计拿着银票连连应承,兴高采烈的退了出去。
佟白衣将桌子搬到窗下,他推开窗,夜风吹得他很冷,对面就是风月常新楼,从这里望去,门外仍是车水马龙,莺声燕语隐隐传来,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岑圆圆不在了,风月常新楼照样热闹非凡,没有了她这个碧玉招牌,那匾额上的大字还是和以往一样闪着耀眼的光。
佟白衣不禁心酸,岑圆圆在的时候,那些客人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能站在楼下一睹她的芳容,如今她去了,却没有一个人来为她凭吊,没有一个人为她哭……
佟白衣想哭,但他发现自己没有泪,难道他不伤心吗?
金风月说得对,岑圆圆的死换来的只是他的内疚而已,但有一点她说错了,他佟白衣这辈子没亏欠过谁,唯独有负岑圆圆,所以就算他想忘记对她的愧疚,此生恐怕是不能了。
“酒怎么还不来?”佟白衣皱眉。
今夜他想喝醉,醉到人事不省,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的苦闷轻一些。
金风月又说对了,武林人士即使做了错事,人们也会想起他之前做过的好事,他的祖父佟啸风,剑下九百冤魂,但无论是武林人士还是江湖中人,都只记得他的曾祖父佟天齐,他的父亲佟莫谦,还有他佟白衣。总想起佟家人做过的好事,却不记得佟家做过的坏事,所以佟家的地位仍高高在上,沁玉山庄仍然被当做中原武林的龙祥之地,受到万人敬仰。
酒送来,小伙计退了出去。
佟白衣倒满一杯酒,对着风月常新楼轻轻的举了一下,一仰头喝了进去!
这一杯,就当是岑圆圆罚他的……
佟白衣又倒满第二杯,这一杯,是他罚自己的。
佟白衣又倒上了第三杯酒……
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小伙计的劝阻声:“爷!那个房里已经有客人了,小的给你找另一间!”
小伙计的话音还没落,门砰的被推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闯进来,他看到佟白衣后一愣,胡乱骂了一句便转身关上了门。
佟白衣听见壮汉对小伙计说:“什么时候他走了下来喊我!我就等这间房!”
小伙计陪着小心:“爷,这位今晚儿不走,要在这里住!”
大胡子不高兴了,在走廊里骂骂咧咧:“我今天就在这里等定了!他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进去!”
佟白衣站起身推开门,对蹲在门口的大胡子说:“这间房让给你。”
大胡子一听,高兴地站了起来:“兄弟!谢了!”
大胡子阔步走进去,佟白衣挥挥手让小伙计把酒端出来。
只听大胡子自言自语:“怎么黑着灯呢?”
伙计小心翼翼的想从大胡子胳膊下面把酒端走,可那大胡子挡在桌边,伸着头往外看着,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圆圆睡了?不能这么早啊!”
原本背对他的佟白衣听到这话后转过身:“你说谁?圆圆?”
大胡子根本没听到佟白衣的问话,只听他沮丧的自言自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好不容易赶到了,圆圆还睡了……”
大胡子突然发现站在他旁边的小伙计,他胡子一立喝道:“你小子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拿……拿酒……”伙计胆怯的说。
大胡子泄气的转过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佟白衣冲小伙计挥了挥手,小伙计机灵的贴边儿溜出去。
佟白衣走进去,在大胡子对面坐下,静静的看着一脸沮丧的大胡子:“你说对面那扇窗是岑圆圆的房间?”
大胡子毫不起劲的点点头。
“你是岑圆圆的朋友?”佟白衣倒满一杯酒推到大胡子手边。
大胡子端起酒杯一口干掉,抹了一下嘴说:“她要是能拿我当朋友,我死了都值!”
佟白衣又给他倒上一杯酒:“给我讲讲岑圆圆吧。”
大胡子一听到这话,立刻来精神了,他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就跟佟白衣大大介绍起岑圆圆来。
“要说这圆圆姑娘,那可真叫美!天上仙女儿也比不过她!这可不是我吹牛,去年我来那次,碰上了三个人跟我抢这间房,后来我把他们都打跑了!敢跟我争圆圆!”大胡子喝下一大口酒后又说:“你可别看我是粗人,但我见过世面!要说这漂亮的女人,我见的那叫多!以前在妓院里当保镖,头牌花魁也见过不少,可她们哪个也没法跟圆圆比!单就说圆圆那脖子,细白细白跟玉石似的,再说那脸蛋儿,嫩的跟仙桃儿似的!”
佟白衣边听边微微点点头。
“还有那腰身儿,比柳条还细!我都怕一阵风过去,给吹折了!”
“没想过找她陪吗?”佟白衣淡淡的问。
“那可真没有!我就是想远远的看看她,一年有那么个一两回也就知足了!”
大胡子说完嘿嘿一笑:“就算圆圆愿意陪,我也不敢呐!我这粗手粗脚的,还不把人家那一身细皮嫩肉给刮破了弄疼了?”
佟白衣垂下眼,他何止一次弄疼了岑圆圆……
大胡子喝了一口酒骂道:“下辈子我也投胎变个风流潇洒的公子,不过下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碰上圆圆。”
大汉停顿了一下又说:“有一次我来看圆圆,她房里亮着灯,我看见她穿着一件水绿水绿的袍子,那叫一个美!”
“后来呢?”佟白衣边倒酒边淡淡的问。
“后来我看见圆圆坐在窗前弹琴,琴声真好听……听说圆圆不单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还会作诗!你说这样的姑娘哪儿能找得到啊!”
佟白衣黯然低下头倒酒,岑圆圆的好又有谁比他知道得更多,只可惜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静下心来想过她的好……
“有一次我来晚了,这屋被好几个人给占了,后来听住这屋的人说,那天晚上看见圆圆房里来了个臭小子,那臭小子一进来,圆圆就把窗子关上了!幸亏我当天没在那屋,这要是让我看见了,非在门口等着,等那小子出来把他腿打折!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命的王八蛋,你说他怎么就命那么好?能脸对脸的看着圆圆!”
佟白衣惨然一笑,现在他坐在这里听大胡子给他讲,并不是好奇或无聊,他只是想多听听岑圆圆这个名字,昨天以前,佟白衣还不懂得失去之后才会珍惜这句话的道理,现在他懂了,但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