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曲坤所说，从穆泽回来到晚上，曲老太太都没有叫人来传唤过他。
照理来说，一旦知晓了这么大事，她肯定会过问的。
可是没有。
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晚膳依旧如从前那样。
曲老太太坐在主位，聊聊闲话，问问大家今天开不开心，有没有去胡闹过。
曲坤一言不发，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在吃饭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说话的。
可曲老太太是生母，他没办法去说什么，加上今天烦躁的心情，当下将竹枝筷子一搁，直接起身离开了厅堂。
曲老太太也没管他，习惯了如此，边吃饭的同时笑眯眯看着穆泽他们。
没下几粒米，穆泽同样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对老太太讲了一句吃好了，也是离开了。
厅堂之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是人都觉察到了其中的异样。
曲老太太面色阴晴不定，正当她张口欲询问时，林氏也适时开口，说今日上午出门碰到了文林。
与这想必，文林显然是重要多了，毕竟那是前两日说要迎娶夜馨的郎君，曲老太太也更加上心。
不得不说，林氏很懂得聊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曲老太太不待见她，几句话一过，便将话题转移了过去。
正当两人相互皱眉，讨论文林到底为人如何时，曲晗看了夜馨一眼，很佩服她的沉着冷静，但却不怎么想听母亲将那个纨绔吹嘘的如何好，起身迎着夜色离开了厅堂。
这下没人感到异样了。
曲晗的饭量本就不大，如果没事一直坐在饭桌前，这样才会让人感到惊疑。
离开厅堂。
顺着廊道上的烛光走了一段路。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望着廊道小亭子中独自坐着的那个人。
她只能看到背影。
但在黑夜中也知道是谁。
不知不觉，内心无缘无故腾起多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许是黑夜的原因，那个背影很落寂，看着很孤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沉默了会，而后走了过去。
夜空中乌云密布，随着微风静静游动，唯一的那颗星星也是一闪一闪，似乎随时会被乌云带走。
穆泽看的很出神。
今天下午夜馨问他：“他们是不是无辜的人”。
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不知道”
这似乎是一种推卸，更确切的说是一种迷茫，因为他也不确定是不是。
他只觉得，对方是大夫，有病人，就要履行自己的职业，而不是像那样抱有无所谓的态度。
对方沉默了半响，明亮的双眼露出了些失望，留在他眼里的，只有决然的转身而去。
她曾说过，我想回家，但不是用无数无辜的枯骨铺垫那条道路。
他违背了当初说过的话，所以她对他有点失望。
曲晗脚步轻盈走到了穆泽身后，那个背影散发出一股落寂，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能静静看着那个背影。
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开口道：“你坐着，不冷吗”？
不冷不淡的声音，穆泽回过了神，很好奇这个曲府正牌小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来，“就是有点冰”。
曲晗看了一眼他坐着的石凳，隆冬的天气昼夜温度相差很大，她虽然站着，也能感觉到。
依旧站在那里，她动了动身子，往前走了一步，沉默开口道：“上午爹骂你了？”
“没”，依旧是生硬的话，穆泽也没回头。
“现在满城风雨，王家父子到处宣扬你杀了人，爹滥用职权包庇罪犯……”
曲晗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是下午他去李府找李青姐姐李琼闲聊起来的，不然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当时她很吃惊，但一想到爹回家时那股阴沉的表情，猜想此事八九不离十。
穆泽沉默，并没有回答她。
曲晗撩起细发，自顾自说道：“你从来不是一个善类，从你刚进曲府我就知道，但我也清楚，你是一个可以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你这是在夸奖我么”，穆泽笑了笑，苍白的脸在黑夜中比厉鬼还要恐怖。
“我说的是事实，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曲晗沉默，似乎在内心组织语言，而后道：“如果真要说，我想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谢谢”。
这句话，穆泽说的很诚恳。
当所有人都在怀疑你时，有一个人肯站出来相信你，那么这个人，就值得你真心诚意道一声谢。
曲晗笑了笑，明明是一个小女孩，只不过心智成熟而已，却偏偏喜欢跟曲哲一样模仿大人。
穆泽没说话，这次不是看着夜空，而是低头盯着地面。
曲晗很好奇，伸长脖子问道：“在大晚上你能看见泥土里的蚯蚓”？
“噗”的一声，穆泽是忍耐度很强的人，但还是没忍住笑了，他没见过有人这么比喻的，笑着道：“能”。
“那你抓给我看看”，曲晗伸出了手指，指着对面那盆花。
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蚯蚓，只是随便一指，开个玩笑而已。
花盆种的花穆泽记得不太清，他站起了身，就当曲晗瞪大眼睛，以为穆泽真会去尝试时，对方转了个身，看着她的眼睛问到：“你找我什么事”。
“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
还有……
感谢”。
曲晗同样站了起来，面带淡淡的笑容。
他比穆泽矮小了不少，只到肩膀，但也算得上高挑，面容也算是极美，所以王孙云才会动了恻隐之心。
短暂思考了一下，穆泽面露疑惑。
道歉。
感谢。
他有点搞不太懂。
虽然经过刚才的聊天，他们两个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道歉跟感谢，他可不会认为内心好胜要强的曲晗会为了以前的事跟自己道歉。
这似乎，有点太阳从西边出来那样荒缪。
曲晗点了点头，说道：“早上曲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泼了夜馨一身冷水，我做姐姐的，应该替他向你们道歉”。
穆泽一愣，这件事情他还真不知道，也没人跟他说过，不过一想到曲晗都主动过来道歉了，还听闻今日曲哲在祖堂跪了一天，当下也不好发作。
夜馨没说，那应该就是想息事宁人。
“那感谢呢”？穆泽反应过来，目光有点好奇问到。
如果说道歉是因为曲哲，那感谢，又是因为什么。
他自认，没有帮过对方什么。
曲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涌现淡淡的绯红，嘤咛道：“感谢你替我解决了王孙云这个麻烦”。
“今日的事，跟你有关系”？穆泽显得惊疑不定，开始思考今日的事跟曲晗又有什么关联。
细思之下，他突然想起曲晗有一次跟马玲儿在大街上的斗嘴，顿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了。
原来，是感谢自己让曲府跟王府的关系弄僵了。
而她，也不会被王孙云缠着了。
这么想，她确实应该感谢自己。
穆泽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自己无意中帮到了她她就应该感谢自己。
看见对方脸上绯红不减，反而越发鲜艳，就像初春盛开的花骨朵，娇艳欲滴，忍不住打趣说道：“再过几年，你确实可以嫁人了，王孙云也还不错，最少对你应该是真心的”。
穆泽这句话说的言不由衷。
王孙云好么？
用李青的话讲，他就是废物，无非就是自己投胎好，碰到了个当官的爹而已。
没有那个爹，他什么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鼻孔朝天？
曲晗显然看的更加明白，或许是因为关系到了自身原因，忍不住翻白眼，认真说道：“你觉得他不错在哪里？是人都说胸有点墨，他那个功名，还是自己爹走关系弄来的”。
“所以你讨厌他”，穆泽明知故问。
廊道上有人走来，带有轻微脚步声，似乎是用完了膳，又或者说曲老太太跟林氏讨论文林又是不欢而散。
曲晗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聊下去了，虽然没人会误会什么，但一个未出阁女子大半夜跟一个未娶男子坐在一起聊天总会是不太好的，当下小声说道：“改日，我让你看看他到底有多不堪”。
说完，人就跑了开来，在漆黑的廊道上瞬间没了人影。
穆泽的脸瞬间变得阴冷，曲晗看着年纪小，但心却是属于早熟的，他不敢肯定，对方今日找自己真的出于真心。
又或者说，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廊道上走来的人是夜馨跟余力，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回房了，见了小亭子的人是穆泽，疑惑问到：“刚才跑开的是……”
“曲晗”，穆泽想也没想。
夜馨在黑夜中投来一个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