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初二的寒假也已过完了,明天我们就要进入魔鬼集中营――为进入初三做最后的冲刺,这时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在今日午后――距离我的初二下半学期生涯只半天时间的今天下午――我扣开了海伦的家门。我有一肚子的话需要倾诉,我需要告诉她我为什么忽然有种长成的感觉,我想让她分享我顷刻间的甜蜜与失落,我想与她一同感受悄悄地不经意间,已提前长大的快乐与困惑。
“米露,你怎么舍得剪成短发了?”海伦看着我的童花头发型,狐疑地问。要知道像我们这种爱看小说的女孩子谁不喜欢长发披肩,文静淑女的样子?除非家长坚决不同意的,不然谁不是长发飘飘,如同洗发水广告中女主角的模样。
“我郑重宣布,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开始我的青春里程碑!”我竖起手指作发誓状。
“你又做了什么坏事啦?老实交待,没准姐姐还能帮你。”海伦不以为然。“不过发型不错,看得我都想剪个短发了,清爽、干练。”
“咦,你才不能剪呢,‘高三’肯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多飘逸,好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
“正因为他不喜欢,所以我才想换个发型试试,没准他会喜欢呢?”海伦有些别扭地说。
“这到也是,我帮你剪吧!当时理发师给我剪的时候,我就在镜子里看着,很好理的,而且很快。拿剪子和梳子来!”我大包大揽,完全考虑不到后果。
我和海伦来到园子里,我放下凳子把海伦按在上面,开动剪刀,我边把剪下的头发洒进院中植物根部试图当肥料,边准备向海伦好好说说是什么让我痛下决定,割发重新开始的,谁知海伦阻止了我:“剪完再说吧,万一你的心思转到了别处,我的头发可就完了。”
我把她的长发齐脖剪得一扎齐,本以为挺好剪的,可真正操作起来,才知道看似薄薄的头发,原来是要分层剪的,不然很难一样齐。于是我把齐肩发剪成了齐耳后便再也不敢动刀了,左右看看也不错,像朵小豌豆花,我挺有成就感的。
终于可以跟海伦念叨我的偶遇了,我滔滔不绝,兴奋不已。在我眉飞色舞地向海伦描述我是怎么遇见心目中的王子的时候,海伦始终微笑不语,感兴趣却又不过份投入,关心却不起劲,了然却很耐心地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一如当初我向他描述我见到了“高三”时的样子,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淡然,那叫了然于心。
“海伦,我终于也有当初你见‘高三’的欣喜,你不知道我当时真是呆若木鸡,就如你心中塑造的一个动画人物忽然上演了真人版的,好惊艳呐!高大,帅气,阳光,沉稳集于一身,就好像集‘高三’和他好朋友的优点于一身,你当时要是在就好了。”我依然以这句作为结尾。
“我在?你不怕我比你主动?”海伦竟然挑衅。
“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有‘高三’了嘛?”我直接忽略海伦紧锁的眉头。
“你就不怕提他让我伤心?马上暑假结束了,又不能见到他了,他又不会每周都回来让我看看。”海伦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而且,就算见到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擦肩而过罢了。”人的欲望果然是不断在膨胀,以前擦肩而过也能让海伦兴奋好几天呢!
“我才叫擦肩而过呢!你最起码以后还有机会见,他家就在附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呢?至此永别,而且你还有希望,我可是在心花怒放了一分钟之后就透心凉了。他女朋友直接从更衣室里出来,挽着他的手臂娇滴滴地说:“好看吗?”说真话,他的眼光可真不咋地,他女朋友眼镜一戴不说是他妈那是有点夸张吧,他老姐一点也不夸张。”
“说不定真是他老姐呢。”海伦这算是安慰我吗?
“就算是他老姐也跟我没关系了,我还没幼稚到以我初二的高龄对马路上随便一个偶遇男子产生非份之想,怒放一下心花就可以了,不过你不觉得我长大了吗?经历过幸福,经历过痛苦,我们已从少女成长为熟女了。”真不知这才是典型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切,我可不想经历这种痛苦,况且我还没......”海伦话还没说完,脸骤然一变,门“咚”的一声被彻底推开,一个留着妇女主任式短发的中年女人,哼哼着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一拐一拐,伊伊呀呀地大幅度地挥动着双手,却说不清一个完整的词,只听到“啊呜啊呜”的叫声,一步一步地挪进我们所在的房间,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欣喜若狂。我愣在当场,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甚至非常害怕,“精神病杀了你也不犯法”,一个声音从心底散开,如冰水一般直漫至背心骨,一后背的冰凉。
“你出来干吗?回去睡觉去!”海伦瞪着眼睛命令道。“你才二五呢!你二五,你二百五”,与海伦唱对台戏的是一阵低沉的“啊呜啊呜”音,但我终于辨别出,那是在说“二五”,当我惊异于自己的特异功能后,发现海伦已与她扭在了一起,随着“二五”,“嗡嗡”此起彼伏,海伦笑了,与那“疯子”相互抓着对方的手,一动不能动,一边动着口一边笑着。
我终于知道海伦家的神秘所谓何来,我终于知道海伦为什么不愿邀请我们去她家,而只愿到别人家去做功课。
后来通过家属大院里东一点消息,西一点讯息,还有海伦的自述,终于将整件让大家好奇的故事的原委拼凑齐全。
那个女人是海伦的母亲。
我一直内疚于第一时间里将她当成危险的“精神病患”“疯子”。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那时他爸不在家,她外婆慌慌张张将她妈送进医院里,被要求在手术通知书、家属确认书上签字。可以想象当时千钧一发之际,不签是生命攸关,而签字――则是生死未卜。我认为那种选项其实是别无选择,当他爸赶到时,生命是延续了,可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而从此他爸开始怨她外婆。于是他外婆带着优厚的离休工资,倒贴做了这个家的“贴身保姆”,从此对她女婿言听计从,从无反对意见,于是海伦从小被她外婆带大。
我不知道海伦想过这个问题吗?反正我听了这个故事后一直冒着不该有的想法:如果当初是他爸被要求签字呢?是不是他就签下拒绝?是不是他就忍心眼着着自己结发的妻子就此死去?我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至少他爸没嫌弃过她这样的妈,这么多年一起过着,也没提过“离婚”两个字。而这又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十年如一日呢?
难怪海伦早早开窍,难怪海伦这么渴望爱,难怪海伦对于自己中意的人宁愿打破少女的矜持主动出击也不肯轻易放弃就此错过,她想有自己的家。
可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请原谅我的大胆假设,她还敢去爱吗?她敢!因为她不会有我的假设,因为那些都是她的至亲至爱,只能美好!
讽刺的是很多年后,当海伦被推进手术室剖腹产时,她的父亲就连拿起笔签下自己名字的权力都没有。
“谁是她丈夫?丈夫还没有来?搞什么?父母不能签!只能等丈夫!那等着吧!”白衣护士天使的身段,魔鬼的脸庞。
但这之后,为了避免影射到海伦,我常得罪我妈。
比如海伦说:“你妈对你真好!”
我会没心没肺地回答:“好什么呀?老骂我,还动过手打过我呢!”为这,十几年后我妈都还在跟我清算,翻旧帐没完没了地骂我是“白眼狼”。
赶在海伦她爸回来前我们打扫干净战场,不留一点头发丝在水泥地上,海伦照着镜子,没说什么,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像生气被我剪丑了,我本打算完美收官,可就在这时海伦爸回来了,回来后第一句话就口气不善:“剪得什么东西?像狗啃的一样!”我顿感无地自容,就在我准备匆忙告辞的短暂时间里,海伦爸又提着气重重地说了好几遍:“不要出门了!丑死了!”似乎是看一遍说一遍,可平时也没见他看海伦这么多遍的。我只能落荒而逃了,逃之前我匆匆瞟了一眼海伦的发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也没剪完时那么好看了。
第二天,我看着海伦顶着我剪的发型四周转悠,想起昨天她爸说过的话,早没了当初剪完时的成就感,反而有一种画了拙劣的作品,却被四处张扬,而作为画作的主人我却躲在角落,等着被人轮番来嘲笑一般的心情。昨天的小豌豆花今天在我眼里就像小汉奸发型似的,让我惴惴不安。我决定按我昨晚回家跟我妈提了海伦爸的态度后,我妈的表态去进行,今天放学就带海伦去最好的发型屋让专业理发师给她打理。
最终海伦的丸子头被剪成了干练运动头,清新脱俗地走出门来我才放心,尤其当她微微歪着脑袋发梢上翘时别提多神气了,还有走路跳跃的时候,短短的发梢随走动的步伐摇曳生姿,太可爱了。我真不信“高三”会不喜欢?连我都忍不住要替他心动了呢!
可是“高三”还是“高三”,并没有因为海伦改变了发型而有所转变,依然过着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圈与我们的似乎从来都没有过交集,我们和他的交集只沉浸于我们的梦幻中。结果只是海伦爸不再多话了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