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

陆决下意识地反问。

陆纵的眼神里划过一丝灰暗，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决儿。”

“我没有告诉你娘，她最近外面的任务也多，今天睡得早，前段时间跟谢府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我不想再让她担忧，否则她今晚肯定又睡不着觉。”

陆决沉默地听着，抿了抿嘴：“也不是我找他麻烦，是他欺负到头上了，我能怎么办？”

“你没受伤吧？”

陆纵看着陆决，语气里的关心显而易见，但是陆决隐隐觉得也有一丝的责怪。

“小伤，我吃了点药，现在没什么大碍了。”陆决摇了摇头。

陆纵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沉郁起来。

“决儿，之前你娘跟你说过，让你放弃学武，当时你说自己还想再努力一下，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有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说。”

陆纵一个五十岁左右历经官场磨砺的男人，此刻竟然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像是这种父子之间掏心掏肺的对话于他而言也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从小你就跟你娘更亲些，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崇尚武者快意恩仇的生活，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文字生涯，或许在你看来，我这个父亲的，没什么男人的样子，整天就只会跟笔墨纸砚打交道，每当你们遇上一些困难时，你们从来都不会向我寻求帮助，因为知道，就算找我，也解决不了问题。”

陆纵安静地讲着，他或许真的有些累了，又或许被工作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总觉得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那种文人风骨的潇洒气质褪去了不少。

他不是武者，所以身体素质还比不上一般人的水平，两鬓之间竟然已见白发。

“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就喜欢看你哥哥跟你娘学武，他们练拳，你在旁边看着，他们练剑，你也在旁边看，他们练多久，你就在旁边看多久，像是永远也不知道累似的，我那时候就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条路。”

“那时候我们总会以为你不懂事，拿一本书和一把武器让你选，每一次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挑那把武器，然后用那把小刀小剑，把书划得稀巴烂。”

陆纵笑了笑，像是自嘲，可这又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陆决默默听着，不知怎么他一旦想到陆纵看着那本被儿子划烂的书时，有些能够感同身受那种心酸。

这是一个男弱女强的非典型家庭，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之中，某些权威就发生了颠倒，或许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够明白那里面的苦涩。

陆纵看着陆决，略苍老的眼神里装满了情感。

“可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是你的父亲，我跟你娘一样，都非常爱你。”

陆决身子微微一颤。

父亲？

爱？

头顶的魂晶灯忽而闪烁了几下，这是魂晶灯中的魂力消耗而稀薄的象征，床纱在陆决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遮住了他的双眼。

——说起来，我上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陆纵没注意陆决如退潮浪水一般没落下去的眼神，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有些无力。

“我知道这样有些残忍，我也明白你娘为什么心疼你让你不要习武的同时，又期待着你继续往下走，她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明明看你受伤她心疼要命，但是每次又会鼓励去向别人挑战，去进行更高强度的训练，这些我都明白。真正最不希望你走魂武之路的人，其实是我。”

陆纵轻咳了两声，他肩膀上披着的衣服顺着他的脊背滑落。

“决儿，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是注定的。”

“就像我，我在学习诗书之前，我也曾经偷偷做出过不少尝试，也像你一样拼命练习，以为就可以赶上别人，但是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注定这一回事情，或许我注定就不能在这条路上做出什么成就。”

“所以，你是想说，我跟你一样，都没有天赋。”

陆决抬起眼来，他的眼神变得一颗熄灭的炭火，散发着热量殆尽后的余烟。

陆纵却点了点头。

“决儿，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是想保护你，也是想保护你娘。”

陆决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让自己儿子打退堂鼓，还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的……”

陆纵的眼皮一跳。

但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你接受不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每一次受伤，都是对你娘一种巨大的伤害……”

“你就是为了说这些才来的吗？”

陆决打断了陆纵的话。

他抬起了眼，他的眼神如同熄灭的炭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让儿子也放弃吗？”

“这不是因为我做不到，决儿，你尝试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任性了！”陆纵的语气重了几分。

“你觉得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

“……”

“说实话，我觉得你真的很失败。”

陆纵愣住了，他还没出口的话卡在喉里，他踌躇了很久，终于没能将口中的话说出来。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拾起披肩，重新披起。

他本就单薄的身躯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拿起了魂力铜灯，拉开了门，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看陆决。

“明天你二叔回来，中午饭回家吃吧。”

他拉上门，又想了想，用干瘪瘪的声音说了一声：“早点睡。”

然后他轻轻合上门，脚步声轻轻地远去。

陆决沉默地看着脑海之中那个绿点慢慢地向外走去，格外的缓慢，像是被2倍加速的状态放缓了一样。

他手中的那杯热奶已经逐渐温下来，杯内凝结起了一颗颗小小的水珠，像是泪水。

其实，陆决说的“失败的父亲”……更多地是指那个人，他的生父，只是在面对陆纵时，无意之间揉入了一些别样的情绪，让他的话变得像小刀一样锋利。

无意之间，就把陆纵的心，像那本被童年陆决划破的那本书一样。

划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