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是熟悉的陌生人吗?
作者:一月女鬼      更新:2019-09-21 04:36      字数:6251

自那一阵霹雳啪啦,唾沫横飞的大骂后,破旧土屋子里安静了一晚,第二天两个一身迷彩戎装的中亚男人,扛着长枪进来了。

他们一个是黑头巾,一个是绿头巾。黑头巾用枪指着莫萝,吼道:“standup!”

此时,房里同病相怜的人已经用更加怜悯的眼神看着莫萝。

他们都明白,莫萝也莫约明白,他们这是领她去枪毙或者……砍头。

莫萝这时脑子好像是一片空白的,不过又好像在发呆,发呆中好像在想,不知道死法有没有得选,希望他们不要因为吝啬一颗子弹而让自己脑袋搬家。

“go!”黑头巾很不耐烦地催促。

莫萝木纳地照做,原来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害怕的。

不过她正要走时,laura拉住了她的裙摆。

莫萝终于不发呆了。

患难里的一点扶持,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大人尚且如此,何况laura这么小的孩子。

只是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儿还有心思安慰她呢?甚至现在莫萝还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噩梦中。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匪夷所思,就在几天前她还在黎巴嫩的雪山跑酷,而现在,莫萝却要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做替死鬼,这事怎么想就怎么离奇,怎么想就怎么冤。

“go!”

黑头巾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声。莫萝硬着头向前走,laura力气不大,她一走,小手就再也捉不住她的裙摆。

莫萝没有回头看laura。她怕看到这小女孩依依不舍的眼神,看到这眼神,就会忍不住想念关照了她多年的几个老友。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希望在临死前再看看他们的,毕竟在这世上他们是自己仅存的情感寄托了。

虽然她这些年不敢寄托太多的感情在他们身上。

莫萝一出了屋子就被他们推上了一辆悍马车。

这悍马车是军用型,被改装成装甲车,车顶上还装一台重型机枪。

车子在疾驰,车速似乎有80码了,而且已经开了很久了。

对此,莫萝有点想不通了,就地处死不是更省心省力吗?事后黄土一埋不就完事了吗?为什么要带她去其他地方?而且地方还不近,难道他们枪决人质还要选定风水宝地?

这么想着想着,莫萝竟然忘记了害怕。胡思乱想之间,车子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后她被扔了出去,再然后车子立马掉头绝尘而去。

莫萝这下完全懵了,连膝盖磕破了皮也没觉得痛,她维持着四脚朝天,趴在公路边的姿势,努力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而此时,在莫萝前面不远处有一堵墙,墙的另一面藏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寸头,神色警惕,他站在后面,目光一直都在稳稳当当向四面八方游移。

而寸头男人的前面,是另外两个男的。一个是少年,身高不出众,不过那灵巧活络的眼睛和稚气未脱的面庞,却让他十分显眼。

而少年旁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站得直挺的男人,他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

“莫峰,是一个女人!”马侑说话时还看着手里的望远镜。

望远镜里,女人还在四脚朝天地趴着。

莫峰转头望向身后的寸头男人。

这个寸头男人就是江河,曾经被莫峰顺手帮了一把,后来又被雇去中国保护暗中莫萝三个月的私人保镖。

“安全。”江河回答。

得到回答的莫峰,立刻向着女人跑去,其余的也跟了上去。

莫峰跑到莫萝身边的时候,莫萝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她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被放了。

大难不死呀,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福,她想得有些无厘头。

顾不得后怕,莫萝立马环视一遍四周,呢喃着,“这是那个鸟都没一只的鬼地方呀?”

她疑惑地翻身,坐起,抬头。

然而一抬头,却对上一张意外熟悉的眉眼,后面好像又来了两个人,不过莫萝此时目之所及的却只有眼前。

莫萝下意识就顺着熟悉的眉眼往下看,很熟悉的鼻尖,很熟悉的嘴唇,很熟悉的耳朵,很熟悉的下巴……猛然,她惊得蹬了好几脚,后移了一段距离,她怔怔地仰望着正俯视着他的男人,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死了,不然怎么可能会看见他呢?

是的,不是死,那就是幻觉。她想,而且很确定。

他同样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

而他是谁?是莫峰呀,那个交她当他死掉的乌龟王八蛋!莫萝觉得自己都要死了,还产生这样的幻觉,真是闹心!

莫峰看着她,觉得很像她,但又觉得不可能是她。怎么可能是她?这里是叙利亚,她应该在中国的。

“阿萝?”莫峰有些恍惚地问出了口。

这一声问,这一熟悉的声线和声调,连同这张该死的脸,似乎一下子翻越无边岁月,走过千山万水,一声声阿萝,一张张脸,从孩童到少年,再到成年,最后定格在这张久违的脸上。

“莫峰,你们认识吗?”马侑问得毫无底气。

他觉得自己想多了,莫峰这些年都和自己几乎同吃同住的,他的朋友自己没有一个不认识的,而眼前这女的,他肯定不认识。而且,在叙利亚这战火连天的国家,除了同行,遇上哪个旧识都是像是天方夜谭的奇迹。

如坠梦中的两人,似乎都因为马侑的问话如梦初醒。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只是莫峰习惯了有时跟莫萝反着说话,而莫萝倒是在跟他怄气。

听得其余两人颇是面面相觑。这表情明明就是在说“认识呀”!

于是气氛陷入了很是微妙的尴尬中。

“你怎么来叙利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莫峰首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责备的意思。

莫萝其实还以为是幻觉,气急败坏就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把莫峰推开,日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滚滚滚!我不要你出现,不要你出现,不要你出现!……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一个幻觉可怜我!就是要,也是老爸老妈姥爷,我不要他!”

莫峰听得一阵一阵地揪心。

她怨自己恨自己也是应该的,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阿萝,你冷静点,我是真的,不是幻觉。”莫峰蹲下来和她对视。

沉静锐利的眼睛,看得人心都沁凉。还真是很真实,这个幻觉,莫萝心想。她看着看着,就笑出来了,笑得悲凉而怨恨。

站一边的马侑莫名觉得有些惊悚,这女人怎么有点像鬼片里的孤魂野鬼?不自觉地他就往保镖江河身上靠。

莫峰面对莫萝的这个笑,喉头发紧发涩。他想过莫萝会因为他当年一而再的抛弃,怨恨他,也会伤心难过,可是他想着莫萝会挺过去的,走过那坎,她会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地闹腾,或许偶尔会因为他而遗憾,但那也不碍事。

可是眼前的莫萝,好像不是他从前那个莫萝了,她的情绪从来都在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可是现在他看见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又好似什么都有。

但看清点,还是空空洞洞的。

莫峰咬牙,一把将莫萝拽起来,拽得莫萝吃痛。

“怎样,清醒了吗?”莫峰问平静而耐心,一点都不急,好像都不知道她被他拽得生疼一样。

痛感,触感,还有真实感,都在告诉着莫萝,眼前的不是幻觉……而是现实。

莫萝皱眉,她冷冷问他:“你不是死了吗?”

“嗯……我只是路人甲。”莫峰回她,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混蛋!”莫萝一巴掌打在莫峰脸上。

自小到大,莫萝第一次打他,对他重手。

其实,莫萝一直都很宠爱莫峰,虽然表面上是莫峰一直管着莫萝,告诉她这不行那不行,可是如果不是莫萝有意顺着莫峰,谁能碍着她闹腾呀?天知道,从前他一点碰着磕着,她都能心疼半天。

“你怎么来叙利亚了?”莫峰固执地再问了一遍。

“我干嘛和一个不相关的人交代我的事?”莫萝心里怎么想的,心直口快地就怎么说了出来。

她这个发起脾气来就不分场合,不分时宜的老毛病又犯了。

莫峰望天深深吸了口气,好稳住自己的情绪。他的情绪很难被其他人左右,可是莫萝是一个例外。

而在莫峰仰天深呼吸的时候,莫萝倒是注意到了他说的叙利亚,而一想到叙利亚,莫萝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不禁感叹:“我勒个去,那帮天杀的,把我从黎巴嫩绑到了叙利亚,跨国了都!”

“什么,你被刚才的库尔曼武装分子绑了?”马侑耳尖,听得最清楚,最先惊呼出来。

此时莫峰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铁青着一张脸,给后面的一个江河使了个颜色。

江河收到指示,立马就跑到那土墙后,然后从一辆越野吉普就被开了出来。

车子停在了莫萝面前。

莫峰看着她说,“上车。”

莫萝不想上他的车,一听到他的话,头就转别处,眼睛飘呀飘,没个焦点。

莫峰再次仰天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耐心,艰难地装作心平气和地再说了一遍,“上车,有什么脾气先忍着,以后随你撒。”

这时其余的人都上车了,正睁大着眼睛瞧着他们。

莫萝有时候脾气很扭,比如现在。她听得出莫峰在忍耐着,可是她就不想听他的话,不想顺他的意,最好气死他!所以他第二次喊上车后,她还是不搭理他。

这种关键时刻,碰上莫萝的牛脾气,莫峰真被乱了心绪,他先是烦躁的拉开了自己冲锋衣的链子,但是还是不够管用,忍不住负气地踢走了脚边的石子,算是发泄了情绪。

在车里的马侑看着这样气急败坏的莫峰,嘴巴都张得可以塞进一个大馒头。他正惊呆时,手机响了。

“doyougettomanbijisafely?”

马侑顾不得回答电话那头daisy的问题,答非所问地就说了句,“daisy,现在莫峰正被一个奇怪的女孩气得冒青烟呢!”

“what?areyoukiddingme?no,no,no……whatsuchacoldfish!”

“千真万确!我给你视频看。”

于是莫峰和莫萝僵持地画面就出现在了马侑和daisy的手机屏幕上。

莫峰情绪平静了点,可是语气控制不住地冷硬起来,他对莫萝说,“你要是再不上车,要不你就再被绑一次,要不就变成随便哪个人的枪靶子!”

这时莫萝已经完全是只知道赌气了,莫峰说的,即使在理,即使很紧迫,她也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莫峰见莫萝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他再次负气地踢走了脚边的石子。

他冷冷地看着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石子落地时,他冷眼瞪住了莫萝,然后直接蹲下,然后就一声不吭地横抱起莫萝,然后径直地走到车门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把她丢进车后排,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于是,马侑的视频直播到此为止。

这边的马侑看得有些不是滋味了,因为除了他姐,莫峰和任何女人的亲密接触,在他哪儿都是很不乐意的。

而另一头的daisy看得是目瞪口呆,直到视频中断,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她和莫峰是大学同学,认识也快八九年了,而且这五年来因为马寄的关系走得很近。在她对莫峰的认知里,莫峰的性格虽然说不上冷酷,不过也算得清冷了,无聊的话不多说,多余的事不多做,情绪的变化也不多,平时总是寡淡的,面对天塌下来的事,他也能保持着云淡风轻。

然而现在的他气得那是又仰天又踢石子又瞪眼的,最后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了那女人就上车,这……这……真是太有趣了!

她回味着刚才那一段,最后忍不住竟然笑了出来。

“为什么都快到曼比季了,却要掉头回去大马士革?”马侑自从看见莫峰抱起莫萝,心里就不好受了,于是问起话来,问得特别不友好。

莫峰情绪几乎平复了。

“她是被绑来的,得赶快送她去中国大使馆,不然遇到政府军,没签证就得被捉;遇到反对派,要不被绑,要不直接毙了;再倒霉点,遇到is,下场怎样,全凭运气。”

莫萝听着,原本是听得搞不清东南西北,再听了会儿,即使不懂里面的几个名词,也听明白了六七分,不免越听越觉得惊险。

其实莫峰说的,马侑当然懂。他和莫峰在这里当战地记者已经两年了,这些道理,他脚趾头都不用动,也是明白的,只是他不待见莫萝,自然不乐意因为她而半途而废。

他们本来是去库尔德武装的老巢曼比季采访的。这次采访机会,是莫峰和马寄周旋了很久,动用了很多关系才得到的。

而且从大马士革到曼比季,他们就得经过政府军控制区、反对派控制区,还有零星的is恐怖组织控制区,这一路,就算没有枪林弹雨,也算是出生入死了,但是现在都临门一脚了,却要前功尽弃。

马侑越想这事越觉得可惜,越觉得可惜,心里就越郁闷。郁闷了一阵,回过头想要申诉,却不期然地撞见莫峰的一脸阴郁,他开不了口了。

然后是一路的寂然,开车的是他们聘请的安保,前头其实还有一辆越野吉普给他们开路。马侑又想到了他们为这次采访所付出的人力物力,心里更加郁闷了。

忍不住再次回过头,可是这次却还是开不了口。此时,他看见的是,一声不吭的一男一女各自望着左右车窗外,他们的侧脸,都透着一股子倔气。

显然,即使马侑说话了,也是没人应的。他才不想自讨无趣呢,悻悻地就转回了头。

马侑是一个天才少年,但奈何智商高情商低呀,对于后面那股凝固在空气里的别扭,只觉得怪异,却不能理解。

可是一直专心开车的保镖江河早已到了而立之年,也经了不少人事,他即使不瞧身后的一对男女,也大概能断定他们曾经感情深厚,但也生过嫌隙,关键依据是,那女的自己当年还被莫峰雇去保护了三个月。

这是一路的戈壁,不远不近地就有好几处沙丘,近处的地上,都是金黄色的沙砾,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然而这片荒芜中,莫峰和莫萝心中所感的,却是满世界的雾气氤氲。

他们觉得好似在做梦,又或者他们已经认为这是梦,然而恍惚了一阵,时不时从身旁飘来的气息却又是真实可辩的。

莫萝忍不住用余光斜斜地瞟了一眼莫峰,偷偷地打量着:从侧身看,他的身体好像比以前壮实多了,可是往上看他的侧脸,又觉得瘦了。他的衣着没有了以前的一丝不苟、干净整洁,一件浅灰色的冲锋衣刚才在他气急败坏地时候被拉开,里面是一件白色毛衣,看似不是什么大品牌。

莫萝再往上看了看,看到了他下巴短短胡茬,看来是有好几天没有理了,不过他的头发还算整齐,大概是因为他把耳朵前边的头发都推掉了,中间的头发也不长,他随手抓抓就可以理得很精神。这样的铲青式发型,无疑让他看起来硬气了许多,一别莫萝印象里的文质彬彬。

想到印象里的他,莫萝忽然心有不甘,她再往莫峰身上溜了一圈,想要捕捉他从前那模范生的气质,然而没有。她所感受到的气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凛冽。莫萝有些讶然,虽然以前就知道莫峰骨子里就是冷冷淡淡的,可是那是有节制的,在人前总能变现得彬彬有礼,而现在却是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一股疏冷的气息。

这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吗?

莫萝这样问自己,她暗暗算了算他们分离的时间,现在算来,好像都不能准确了,如果不算那一次在波士顿的匆匆一见,是九年了,还是十年了呢?后来算了大概的数,莫萝就不想再精确了,反正都久到记不清日子了,他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也是合乎情理。或许,没有变化,才是说不过去的。

莫峰长年出入于千钧一发的战场中,虽然不是上阵打仗的军人,可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能力还是被他练就得炉火纯青,而且感觉如果不够敏锐,怎么能当得了战地记者呢?所以莫萝那不动声息的打量,莫峰从一开始就察觉了。

不过她在不动声息地打量他时,莫峰在更加不动声息地打量她。

这丫头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虽然还是一样的毛躁,一样的直肠子,那双流光溢彩的猫眼,还是干净明亮,可是眼神变了些,眼睛里也有些他看不明白的空洞。

然而想到她刚才跟自己犯倔的样子,莫峰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感觉很熟悉,也很温暖。

自己和她究竟分离了有多久,莫峰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去记了,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有生之年,和她就是天上人间,各自安好的结局,就算有一天,他回国,回去故乡,甚至特意去见见她,他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

然而,今天他们意外重逢了。莫峰怀疑,难道苍天总算难得地为自己动了一下恻隐之心,不过他更怕这是上帝心血来潮的一次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