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瑟瑟的头越来越低,她似乎是在调整情绪,“我当时办了休学,满世界的去找唐中磊,在一直遭到我妈反对的情况下,我一个人跑到长途汽车站,看见哪辆车长的漂亮就上哪辆车,就抱着一丝希望,唐中磊会在我正在去的那个城市,我印了无数的传单,走到哪儿发到哪儿,就像发了疯一样的……所以有一次,在车上就有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和形单影只,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下了车就跟着我,他很有耐心,一直跟到夜里,我差一点就被他……不过我真幸运,我想我一辈子的幸运大概都用在那一刻了,正好有巡警车路过,救了我,还把我送到了长途汽车站,就在我打算坐去更远的地方时,我看到了我的妈妈。那时候是冬天,天冷的像是要把人冻住,可她就穿了一块单薄的袄片,那还不知道是几年前买的了,我都能看到她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眼神却坚定的像是要把我吃掉,而那眼底透露出来的,是深深的绝望……”
秦瑟瑟望着自己手里的那件毛衣,望着自己刚织起来的袖子,开始觉得自己好神奇,原来可以借由打毛衣,来消除那么多的痛苦,“……我被她眼里的绝望深深触动,所以我终于决定乖乖跟她回去。可我不愿意回度假村,我休了学,一定要回老家,我跑到警局里去自首,可警察却说一年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死人的案子,我当时就急了,疯了一样的在警局里喊,警察也没有办法好好做笔录,然后我妈便赶到了,她哭着把我摁在怀里,手上攥着一圈的麻绳,然后不停的跟警察解释说我疯了,说我是精神失常了才会跑到警察局胡言乱语。事实上我那段时间神经衰弱,真的差点就脑神经受损。做母亲的总是心疼女儿,我妈一心一意的照料我,我却又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这时候莎莉的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秦瑟瑟望着莎莉眼底的惊讶,一点都不意外,她沉了口气,继续道,“你能想象吗?我当时只有十三岁,我去抛宋晓明坟墓……就是当时被我误杀的那个人。一到了夜里我就哭喊着去抛他的坟墓,我一遍一遍的跟他说,是我杀了他,不管唐中磊的事,让他出来给唐中磊作证,还他一个清白……”
秦瑟瑟的眉头打了结,“那时候我真的还不懂,我不知道为什么警察局会没有案底,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根本就查不到一年前的案子。直到我夜夜去抛宋晓明的坟墓才能安生度日的时候,我妈……跪到了我的面前……”
秦瑟瑟瘦小的身子终于抖了抖,说到悲恸处,她的后背僵硬,“我妈跪下来就要朝我磕头,直到我不再用手刨坟,发完了疯,她才用布条勒住我用石头划开了的手腕,尽可能的帮我止住血,背着我去医院抢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不是不闹了,而是没有力气闹了,浑身软塌塌的没有丝毫的力气,起床都已经算困难。我妈以泪洗面的时候才告诉我,其实一年前事发后,她就已经四处打听了我的事,我的妈妈……真的对我毫无保留,她是一位好妈妈,她说,那是我的事情,所以我有知情权,即使有些事情或许不该让我知道,她也不想对我有所隐瞒,因为我的难关,只有我只能度过。她告诉我,唐中磊的父亲去世是因为去求当地的警察局长,因为答应了给那局长的女儿换肝,手术后因为并发症死亡,唐中磊的母亲……也因为父子同时出事……疯了,在医院自杀,她说警察局没有案底,应该是当时的局长做了手脚,因为事后不久,他也辞职了……”
莎莉一忍再忍,可还是不禁红了眼眶,在这之前,她真的无法想象,秦瑟瑟的十几岁是这样度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可怜,自己十年的光阴都是在阴暗中守候着一个男人,却没有守到。而秦瑟瑟一生阳光快乐,却又能够先她一步得到西关。她不是没有嫉妒过秦瑟瑟,而且曾经那么嫉妒,直到此刻……
莎莉长长的叹了口气,哽了哽喉咙,“你妈……的确是个勇敢的女人,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告诉你这些,你会更内疚,甚至会……”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告诉我……就正如她所说的,我的难关,只有我自己能挺过。这些事,我早晚都要知道,不在前一刻崩溃,也会在下一秒无法承受。所以她真的是个伟大的母亲,她告诉我这些,但更告诉我,唐中磊当初为我顶罪,就是为了我能够幸福。她跟我说,她不会再阻止我去自首,但是唐中磊已经为了替我顶罪而失去了他的父母,如果我再去自首,那么他就真的是白白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他的家庭……”
莎莉点点头,不能否认,当时的秦瑟瑟一定很难选择。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找到唐中磊吗?我真的很想马上找到他,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要我去自首还他一份心安,还是要我永远的远离这件案子?可是我找不到他……我真的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秦瑟瑟的双手开始有些颤抖,拿着木针的手也不再那般熟练的织毛衣了,“只是在我纠结了很长时间以后,我突然在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七个字‘我只希望你幸福’,没有署名,却是唐中磊的字迹。”
秦瑟瑟清浅的勾了勾嘴角,“那个时候我便了解了他的心意,我想虽然我活的愧疚,可却不能擅自主张的否定了他这份心意,所以我乖乖的去医院接受了治疗。那个时候我的脑神经已经是十分脆弱了,每每想起这件案子,这段往事,就会头疼不已。医院的心理医生给我安排了课程,教我如何将这段记忆深埋在心底,不要轻易的挖掘,以保护我的脑神经不会因为过度紧张和膨胀而受损。”
秦瑟瑟凄苦的笑了,“你一定不相信,哭闹不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刨坟不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整个疗程……才是我最大的痛苦……要怎样才能深埋心底不再想起呢?要怎样才能忽视这段阴暗心里充满阳光呢?也是在疗程的结束,我接触到了生物遗传学,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以后的日子里,尽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实验上,也渐渐把这件案子埋在了心里,就像妈妈说的,因为他希望我可以过的开心快乐,所以他才选择了离开,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因为父母的离去而记恨我,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妈妈说的很对,十五年后,他回来找我了。他把当年我们埋了的证据都挖了出来,将整个案件的事发经过都仔仔细细的记下来交给了警察,所以我便进来了。其实自从再次遇到他的那一天,结婚也好,入狱也好,我就已经听之任之了,那是我欠他的,十五年前我欠下的……”
等到秦瑟瑟将整个故事讲完,莎莉的毛衣都已经快打完了,她轻轻的拍了拍秦瑟瑟的后背,收起眼中的晶莹,劝慰道,“别难过,这是好事,人这一辈子啊,是有命数的,你要把你应得的都拿到手,也要将你该受的罪都受一遍。只是你说的那个唐中磊,难免叫人觉得可怜,他既然能在十五年后作出这样的选择……说明他这十五年来都一直活在痛苦的阴影里……”
“所以如果我坐牢能让他的心结打开的话,我真的愿意!”秦瑟瑟看着莎莉的眼睛,肯定的说道。然后她自己就笑了,突然想起下午洗澡的时候,是啊,既然早就已经做好了的决定,那不管在这监狱里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她都应该笑着应对不是吗?
秦瑟瑟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轻轻拍打了一下莎莉的胳膊,“你算计我!”
莎莉也不禁歪着嘴角笑,“我可没有算计你,我只是看你因为洗澡的事情半天缓不过来,想着你入狱以来一直挺逆来顺受的,所以猜测你入狱的原因可能会是个令人感慨的故事,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就安慰到你了~”
秦瑟瑟突然一下子握住莎莉的一只手,万分激动,“莎莉,多谢有你,真的~”她真的好庆幸会在这里遇到莎莉,否则的话,就算是她下了再大的决心,她都没有把握可以在这里安然的度过……
可是没有过多久,也就在秦瑟瑟刚要适应的时候,莎莉便离开‘新收’了,她刑期已满三个月……
虽然还是在同一个监狱里,可是交集少了许多,更不可能再头靠着头睡觉,偶尔说说体己话。不要说秦瑟瑟,就算是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三个月的莎莉,在跟秦瑟瑟分别的那天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可人总有别离,无论是谁,陪你走过的那一段才是最珍贵的。身边没有了莎莉,秦瑟瑟很难过,可也正是因为她十多天的陪伴,对这个监狱,她才不那么陌生,她才有了那么多的勇气。现在想来,恰恰是莎莉不同于以往的莫名的沉稳,给了她极大的心安。她开始写故事。
每到晚上赶完工,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迫不及待睡觉的时候,她开始写故事,写她自己的故事,写她这一生所遇到的爱人、亲人、朋友,她写魏浩然,写西关,写唐中磊……只是出狱的时候,所有关于文字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仔细的盘查,不能有跟监狱相关的内容,否则一律没收,介于这个原因,秦瑟瑟也便尽量的避开写在监狱里的故事,将她在这里听到的所有离奇的案件都压在了心底。
失去了龚喜的爱,席向荣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突然觉得人生失去了许多的意义。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来泡吧了,可是今晚,他再一次在这里黯然销魂。
似乎左拥右抱还不够,席向荣又叫了两个女人,好像有越多的女人围着他,他的心里就能更舒服一些似的。
混夜场的女人即使是不聪明,也都不笨,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情场浪子不知道栽在了哪个姑娘手上,跑这儿疗伤来了,于是大家就都争先恐后的给他灌酒,席向荣的耳边还不时传来甜腻的声音。
“哎哟我的大少爷,您这么长时间不点我,这一点了我就在这大吐苦水,你就不怕我吃醋吗?”
“就是啊,席少,这到底是哪个姑娘把你害成这副模样?你可是号称薄情寡义的情圣啊,竟然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留情?”
“如果席少真的从良了的话,不妨考虑考虑我,我也可以为了席少从良的……”一个穿着紧身豹纹吊带的女人一边说着,就干脆纤手摸上了席向荣的膝盖,沿着他的大腿内侧,开始往上游走……
陈妮听着周遭震耳欲聋的音乐,不禁捂着耳朵皱起眉头。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来酒吧这种地方,只是她着实没有想到,几个老同学不过就是一年不见的功夫,竟然精于此道了……
“喂喂,我说,要不你们先玩着,我实在是适应不来这地方~”看着大家伙都玩的那么high,身体还不停的跟随着音乐扭动,陈妮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t恤牛仔,跟这里的‘坦胸露背’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哎呀陈妮,别扫兴啊!来都来了,陪我们喝两杯再走吧!”陈妮的一个男同学开始挽留。
可是陈妮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停的摆着手,“不行了,刚才喝了那一杯,这会儿我脑袋就晕乎的站不住了,我得走了,真走了,走了哈!”她高声的呼喊着,生怕同学听不到。
可是很显然,她那几个同学都high起来了,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她的离场,她不禁有些郁闷。这都什么鬼地方啊!上大学那会儿也没见他们出来鬼混,这一毕业了工作不顺利,倒是找到发泄地了?她突然意识到之前谢小瑜跟她说就是酒吧打工的,这个认知让她满心担忧,回头一定得告诉这姑娘,说什么也不能来这鬼地方了,这还不如去干两天家教呢,好歹这钱赚的踏实。
就在怔忪间,陈妮一歪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禁顿了顿脚步,不敢置信的仔细看去,果然,那个几乎要被女人围起来的男人竟然就是席向荣!
眼看着一个美女的纤纤玉手已经要滑到某男的重要部位,陈妮如神一般从天而降,她以鬼使神差的速度冲到席向荣面前,一把抓住了那女人的手,“干嘛?想吃豆腐吗?”她怒吼,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如此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