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

杭三棉厂开始的上班日子。

高耸的烟囱冒起白烟，车间的机器开始转动，杭三棉厂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厂办大楼里。

各个楼层的楼道里人影穿梭，各个科室中大家都是忙碌异常。

据说今天早上，厂党委书记向忠海召集了党委班子成员，开了节后的第一次班子会议。一直到中午12点，会议室的门都还是紧闭着，压根儿没有散会的意思。

到了吃点的时间，秦卫明出来会议室，让张大年安排几个人去食堂打点饭菜，直接送到会议室里。听这意思，几位领导连午饭都要在会议室里吃，这个会议估计还要开一下午。

张大年叫上了展鹏飞，还有第三科新来的两个同事，一起去食堂给领导们打饭。

去食堂的路上，张大年看前边走得几个人里，有个背影挺像陆远的，于是喊了一嗓子。

果不其然，正是陆远。其他几个人张大年也认识，都是市场营销部的人，有市场科的洪刚、售后服务科的胡英红，还有林俪。

都是去食堂吃饭，打个招呼，大家伙就一块儿走了。

展鹏飞虽然和陆远不在同一个部门了，但他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拉着林俪先众人一步去了食堂。

张大年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对陆远说道：“这就是个小人，兄弟你甭搭理他。”

陆远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至于啊。”

展鹏飞的目中无人，也让洪刚自觉被他落了面子，忿忿地说道：“得意啥啊？要没林俪这个女朋友，就凭他，能当上这个副科长？也不知道林俪看上了他哪点。”

胡英红苦笑道：“缘分呗，还能说啥？”

洪刚不屑地撇撇嘴，“我看是孽缘！”

“好啦好啦，你们就不要议论人家小两口的事儿了。”

张大年看了一眼旁边还有几个新来的同事，赶紧止住了话题，免得新来的年轻人在背后嚼展鹏飞的舌根，影响改革办内部团结。

随即，他对新来的几个同事交代道：“你们先去食堂找展副科长，把领导们的饭菜都打包好后，先送回会议室去，别让向书记他们饿着肚子！”

等着这两个年轻人小跑去了食堂之后，陆远才好奇问道：“什么情况，厂里的领导还在开会？这会从早上就开始了啊，怎么还没完？”

张大年点点头，道：“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估计要开上一整天。我扫了一眼，领导班子成员都来了，省轻纺厅也来了一位副厅长参加会议。”

陆远突然想起昨晚跟张大年通的电话，猜测道：“跟昨晚电话里，我跟你打听的那个事有关呗？”

张大年轻嗯一声，点点头，肯定了陆远的猜测。

“什么事这么重要啊？要搞这么大的阵仗。”

一旁的胡英红和洪刚也是倍感兴趣地打听着。

张大年正犹豫要不要说，就听陆远轻笑一声，说道：“不用纠结了，我们部门一早上就八卦过这个事了。”

说着，他对洪刚和胡英红暗示道：“就是今天早上，咱们在郑主任办公室里关心的那个事。”

洪刚和胡英红哦了一声，一副表示了解的表情。

张大年见状，好奇问道：“连你们部门都知道了？”

陆远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不过还好，我没听到我们下面的人议论这个事，仅仅局限于我们几个科室的科长副科长之间。洪科长和胡大姐知道这个事，还是听林俪说得，后来我们去了郑主任的办公室，他也仅仅是听说而已，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张大年顿时释然，林俪应该是听她舅舅关良义说得。

洪刚说道：“我觉得这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咱们三棉厂几十年老牌子国营厂了，没少跟银行打交道，咱们的工资、福利、还有年终奖金，还不是信用社给咱们统一发的？银行怎么可能不给咱们三棉厂复贷？要说起来，咱们杭三棉厂也算是他们的优质客户了吧？”

“对，怎么可能不给咱们厂复贷呢？这可关系到三棉厂几千职工的生计啊。说断贷就断贷，他们也得考虑考虑影响啊！”胡英红也赞同洪刚的说法。

“嘿，你们想多了。”张大年摇摇头，看向陆远，说道，“昨晚你电话里说得一点都没错。早上这个会议，秦主任也参加的，他中途出来抽烟的时候，我跟他打听过，他说了，会上已经确定，银行拒绝复贷这个事情，基本上是板上钉钉！”

“啊？真…真的？”

洪刚和胡英红面色一滞，顿时垮了下来。

陆远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确切消息，心里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太难了！

一旦没有了银行的复贷，三棉厂的账上就没有了流动资金。三千多职工的工资和各种福利，也许熬一个月两个月的，不成问题。但他相信，三棉厂绝对撑不住三个月！

假如撑不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不像之前小部分人下岗，在厂里闹一闹，去市里上访一下这么简单。

事关三千多人的生计和未来啊！

“不过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悲观，”张大年看着洪刚他们面色如丧考妣，宽慰道，“向书记他们已经在研究应对之策了，我刚才不说了吗？他们今天估计要开一整天的会，省里不派了个副厅长过来，给向书记他们出谋划策了吗？”

“将近两个亿的储备金缺口，这可不是开个会研究一下，就能解决的！”洪刚持悲观论，甚至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果杭三棉厂破产倒闭的话，自己接下来该干啥去了。

张大年说道：“这个就不是我们可以讨论的范畴了。不过我相信领导们，肯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毕竟咱们杭三棉这么大的一个厂子，就像胡大姐说得，几千人的生计和前途，怎么可能说倒闭破产就倒闭破产？尤其是杭三棉厂目前正处于改制的阶段。如果杭三棉厂这个时候倒闭破产了，这不是告诉世人，对国企进行改制，根本就行不通吗？”

陆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银行复贷这条路走不通，那厂里只能寻求外部资金的帮助了！”

“咦？”

张大年轻轻擂了陆远肩头一拳，笑着夸道：“你小子行啊，猜到根儿上了。我听秦主任说，省里来的这位副厅长，带来的建议就是希望我们厂能够寻求外部资金的帮助，而且还推荐了几家大型集团的的融资方案！对，其中一个融资方案就是华晟集团提供的。华晟集团，你该有印象吧？我记得，你之前你不是做了个劳务输出的项目，把咱们厂不少下岗职工输出到他们的萧山分厂上班了吗?”

“华晟集团？”

陆远微微一震，突然想起卢佩姗之前跟他提醒过的话，他建议自己也了解一下服装方面的业务知识，难道这个也有关联？

“就是那个华晟集团！”

张大年说道：“他们董事长还参加过咱们厂的元旦文艺汇演。以前我还以为是人家正好路过，然后市里领导带他过来一起凑凑热闹，纯属巧合呢。现在一回想起来，好像事事都有关联，都是有迹可循的啊！”

“华晟集团，可是咱们长江三角一带最大的民营集团！咱们厂这个资金困局，他们完全有这个实力解决！而且他们是做服装的，跟咱们棉纺厂还是有不少共通之处。”听张大年说完，洪刚不免乐观了许多。

胡英红这回倒是持不同意见了，说道：“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华晟集团的确是有这个实力，业务方面也有许多共通之处。但是洪科长你了别忘了，华晟集团再有实力，它也是民营集团，咱们杭三棉厂再有困难，那也是国营老厂。一旦咱们三棉厂接受了华晟集团的融资，那将来咱们三棉厂，是姓社还是姓资啊？”

“这……”

洪刚一愣，胡英红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他转头看向张大年，讪讪道：“对啊，张主任，一旦姓了资，那咱们这个可不就是铁饭碗了。”

一旁陆远笑了一声，乐道：“说的好像不接受外部资金，咱们还能继续端着三棉厂的铁饭碗似的。”

“打住打住，咱们在路上聊得这么热乎，搞得咱们几个是厂里领导似的。”

张大年及时刹住了话题，看了看表，提醒道：“都12：30了，赶紧的吧，再晚了食堂可真没饭菜了！”

“那不能够！”

洪刚拍了拍陆远的肩膀，说道：“别忘了，食堂小老板在这儿呢。作为少东家的朋友，还能没一口热乎饭菜？”

“少东家……洪哥你可真能逗。”

陆远乐了，说道：“我们家幸福里食堂，中饭的营业时间是到两点半。比咱们厂办食堂之前的休息时间稍微延迟一个半小时。这大可放心。”

张大年打趣道：“所以我就羡慕陆远啊，你看，厂里真干不下去了，还能回家继承…呃，继续食堂！”

“要真有一天要离开三棉厂了，我还是想去外面闯一闯。”陆远想了一下，说道。

“走吧走吧，赶紧吃饭去，我还得盯着展鹏飞他们几个打饭菜呢，别我这边吃完了，会议室里的领导们还饿着呢。”

在张大年的催促下，几人加快了脚步。

……

到了下午。

下班时间一到，陆远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这时，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是卢佩姗。

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发了条拜年的短信之外，他们还真没联系过了。

尤其是听潘大海讲了卢佩姗和康成的事情之后，他也准备假期结束之后，找个时间约卢佩姗见个面。

没想到她倒是先打来电话了。

“喂。姗姐。有日子没联系了啊。”

“你小子还真有日子没联系了啊？”电话那头，卢佩姗开玩笑道。

陆远解释道：“今天我们厂才复工，一堆年前的事情全压着等处理，我寻思着忙完这阵子，跟你约个时间，找你吃顿饭呢。”

“不用另外约时间了了，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姐请你喝杯东西？”

“今晚？”

陆远微微一怔，随后应道：“行，你把地点用短信发我，我回家扒拉两口，洗把脸就出门。”

“好，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

“好嘞，晚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