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苏老师亲自看着，肖子远填的，就是县重点中学，根本没有填服从分配那一栏。

放暑假前的一天，苏老师把肖子远叫到办公室里去，对他说：“这些年来，苏老师对不起你。老师不求你谅解，只希望你将来，不要记恨老师。”

肖子远站在苏老师的办公桌前，依旧是低着头，不说也不动。

苏老师沉默半天，肚子里其实有许多话要说，最终也没说。

最后，苏老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先苦其心志。虽然如此，能承受住考验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你能做到的，连苏老师都做不到。好了，你走吧。”

肖子远并没有立刻走，又站了一会儿，竟第一次主动开口，对苏老师说：“我没有记恨你。”

说罢，还弯腰给苏老师鞠了一个躬。然后，在苏老师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消失了。

肖子远的爸妈，一直没要二胎。

他们没有多少文化和技能，在城里的工作，都是别人不肯做的脏活累活，没有多少休息和轻松的时间。

爷爷眼神不好，还听不清，没法替他们带孩子了。

他们还年青，想着攒些钱，先把家里老房子翻盖了，待肖子远长大一些，不用他们操心了，才再生第二个娃。

因此，他们有些积蓄，供肖子远到县城的重点中学读书，他们还是可以的。

但县城里的孩子，比起肖子远和苏红莲他们来，生活又要好上许多。

他们到网吧里玩游戏，吃肯德基和麦当劳，有些还有手机，这是肖子远和苏红莲们根本不能奢望的生活。

在城里孩子眼中，他们还是落后的农村人，土狍子，就算学习好，也要遭到鄙视和孤立。

整个学校里，没有几个农村的孩子，特别是山里的孩子，他们是另类。

城市里的孩子，对山里孩子穿的衣服，带着的东西，都有着深深的好奇。

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是一种对贫穷落后的深深鄙视。

苏红莲会厚着脸皮，对城里的孩子们笑，会利用他们的好奇，夸大自己的落后，来满足他们的优越感，讨好他们。

因此，她活的还算比较自在，很快带着卑微，融入班级。

肖子远倔强的脾性还是不改，仍旧是默默地，没有朋友。

他不与人表面上争斗，并不意味着他会在心里屈服。

他只是改变了争斗的方式。

他的倔强，是深深埋在骨子里的，认准的事情，永远不会回头。

他更加瞧不起苏红莲。

牺牲自己的尊严来换取利益，这就是苏红莲对他做过的。

那场班级批斗会，他永远不会忘记。

肯定是苏红莲受到了肖强顺他们的威胁，或者是为了讨好他们，才配合他们，将他陷入绝境。

他始终不理苏红莲，见面也不说话，仿佛不认识一样。

苏红莲表面上虽然笑容满面，但她的内心里是知道的，城里孩子只是拿她当个笑话。

真正能做朋友的，只有他们山村里一起出来的孩子。

她试图缓和和肖子远的关系，主动去接近他，见面主动说话。

但肖子远不理她，完全当做她不存在。

中学的知识难度，已经不是小学可比。而且，到了中学，考试出好成绩，已经不完全依靠学习扎实。

考试，就是一门独立的学问。

考试需要技巧。

答题技巧，时间利用技巧，思考问题技巧，等等。

这些，都要在不断的考试实践中来慢慢掌握。

肖子远不敢像在小学一样，不用通过考试来检验自己的知识，他得拿出真正的本事，来认真应对每一场考试。

他毕竟是山里出来的，见识和所学远远没有城里孩子多。

第一学期，尽管他十分努力，学习成绩也只能达到班里的中游水平。

苏红莲就更惨，在他们班里垫底。

同学们需要苏红莲这样的农村学生，成绩排在他们后面，来增加他们的优越感。

他们看到了他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并希望苏红莲永远为他们垫底，不会有人真心帮助她。

苏红莲知道大家心里想什么，脸上虽然讪讪地挂着笑容，心里却不知道有多苦。

她没有人诉说心里话。

这些，肖子远都知道。

到了初中，特别是这种重点学校，学习成绩，代表着个人尊严。

虽然大家对依旧沉闷的肖子远不冷不热，但不会像刚刚入学时那样瞧不起他，鄙视他。

他的成绩在那里摆着。

在全县最优秀的学府里，考试成绩能到中游水平，将来也会有不错的前途。

城里的孩子，功利之心，务实态度，远远不是山村里孩子所能想象的。

所以，中学生活，对肖子远来说，已经比他的小学遭遇，好了许多许多了。

他虽然不理苏红莲，但苏红莲曾经给过他的，他没有忘记。

小学上学第一天，苏红莲带他去她家，让他吃她们家做的饭，他至今记忆犹新。

虽然那场批斗会始于苏红莲，但她没有再落井下石，像其他同学一样，无中生有地站起来揭发他。

学期末的时候，县里统考之前，学校里会自己组织几次模拟考试。

肖子远的成绩在逐步提高，这是有目共睹的，他也因此赢得了更多同学的尊重。

但他依然沉默，不爱说话，也不交朋友。

他不希望城里的孩子，因为他主动接近他们而永远鄙视他。

这种鄙视，是骨子里的，与学习成绩无关。

苏红莲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几次模拟考试下来，她都是最后几名之一，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拿她开玩笑。

她尝到了小学时肖子远所承受的痛苦。

有一次从学校食堂吃饭出来，她碰到了肖子远。

肖子远从来没有理过她，她以为这一次，他也会当她不存在，从她身边视若无睹一般过去。

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肖子远说话了：“把你的模拟试卷都找来，送到我那里。”

苏红莲愣怔的时候，肖子远已经走远了。

但苏红莲不笨，她知道肖子远为什么要她的试卷。

回到宿舍，她把所有的试卷都找到，叠在一起，送到肖子远所在的男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