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尘轻车熟路,领着白初依再次来到他们白天相遇的聚源酒楼。
此时正值戌时,晚膳时间,聚缘酒楼人满为患,宾客觥筹交错,大厅飘着一股醉酩酊醇厚绵长的香气。白天的掌柜此时并没有出现在柜台,而换做一位身型丰腴的女人,看这满戴金器玉石的模样定是老板娘无误。
“老板娘。”风轻尘走近柜台。
见来人玉树临风、卓尔不凡,老板娘乐得笑歪了嘴,垂涎欲滴的表情让风轻尘如坐针毡。
“那个……老板娘。”风轻尘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出言打断道,“白天我在这抵了个酒葫芦,现在来把它赎回。”
“哎呀,要什么酒葫芦呀。郎君这么俊美的容貌,醉酩酊管够!晚上……嗯?”说着老板娘冲风轻尘谄媚地挑了挑眉,完全无视一旁还站着白初依。
“我……”风轻尘哭笑不得,“老板娘,戏言归戏言,那酒葫芦真的对我很重要。”说着从绣囊里掏出一锭金元宝。
老板娘看了一眼金元宝,又瞥了一眼旁边羞的脸通红的白初依,极不情愿的从柜台下拿出一块红绳包裹的白绢。
“晚上有小美人陪你自然是看不上老娘了。”老板娘一脸无趣地牢骚道,“酒葫芦没有,有人留了这个给你,这金元宝,不退!”
熟悉的书信方式。风轻尘一刻也不想多呆,接过白绢快步溜出聚源酒楼。
“小坏蛋。再不来见我,就永远别想拿回酒壶!”
看着白绢上的字迹风轻尘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得赶紧去面见这位姑奶奶,万一惹毛她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风轻尘运功将白绢捏成粉末,瞧了一眼身旁娇柔可人的白初依,若带着她去灵犀宫,也不知道紫沐这醋坛子见到会不会酿出乱子。灵犀宫耳目通灵,白初依的存在紫沐必然已经知道。这白绢上既没有提及,紫沐应当没有把年幼的她视为情敌。回想曾经和南宫紫沐的际遇和别离,风轻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孽缘难解,情缘难消。
“十三哥?”白初依见风轻尘盯着自己愣神,出声提醒。
风轻尘回过神来,面露尴尬,他慌乱道:“天色已晚,我们寻一处客栈休息去吧。”
“好。”白初依笑着应道。
夜晚的江阳城灯火通明,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路人,有人三五成群的流连于各种商贩摊位上琳琅满目的货物,也有一家三口一同出行,大人将孩童高高抱起,去够一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满目祥和安宁的景象让二人心生感慨。
“十三哥。”白初依突然唤道。
“嗯?”风轻尘俯下头看向她,发现她双眸闪动着晶晶亮亮的泪光。
“爷爷身体一直不好。从小我就总是一个人缩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白初依说着有些哽咽,“我一直在想啊……为什么人人都有爹娘疼爱,就我没有呢?”
风轻尘内心隐隐作痛,伸手将白初依拥入怀中。
白初依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风轻尘怀中的热度喃喃道:“爷爷走了我真的好难过。自幼没爹没娘,爷爷是我唯一的依靠。”
风轻尘感同身受,把白初依拥的更紧。
“可是刚才我发现,我竟然没像从前一样,羡慕那些有爹娘的孩子。”说到这,白初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潮红,“只因为我的身边有你。”
“傻瓜……”风轻尘动情道,“没有见过爹娘的又何止你一人。”
白初依闻言昂起头来,泪光婆娑地看着风轻尘认真的脸庞。
“我们一样呢。”风轻尘笑着,嘴角却满是苦涩。
“十三哥……”
“小依,以后我们便如同亲兄妹,我定会护你一辈子。”风轻尘斩钉截铁地说道。
“哥哥……”白初依眼中噙着的泪水潸然落下。
亥时已过,街上人渐渐散去,二人走进一间名为同福居的客栈。
“来两间上房。邻着的。”风轻尘对掌柜说道。
虽以兄妹相称,但毕竟无血亲关系,白初依已过及笄之年,同房多有不便。
房间很快备好,两人走到各自的房门前互望一眼。
“小依今天你一定累坏了,好好睡一觉。”风轻尘轻言细语道。
“哥哥你也早点歇息。”
白初依合上门后倚靠在门棂上,脑海中回转着一整天的大落大起,从爷爷的过世到风轻尘将自己拥入怀中宽阔炽热的胸怀,想着想着面庞不由得又涌上一抹潮红。未经世事的她岂又知道,对风轻尘油然而生的这种奇妙情感就是男女之间的情愫。
四更天。万籁俱寂。
风轻尘闭眼盘腿坐在床上,运转着“神州伏魔决”,牵引真气游走于各个经脉。
内功修为高深,炼气化神者,通常只需将真气在全身游走三十六、七十二或一百零八个大周天,便可达到常人睡两天、四天、一周的休息量。
冷不丁屋外一支冷箭破窗而入,箭锋直指风轻尘。
风轻尘的修为早已入先天无为之境,眉眼不抬,神态自若,提臂便用食中二指截下冷箭。他缓缓睁开双目,箭上绑着一段白条,上书“巷口一见”四个大字。
风轻尘聚气归一,将真气渡入丹田,腾身飞出窗外。
春日的夜晚依旧夹带着丝丝凉意。风轻尘越靠近巷口越觉事情不妙。
鼻息浑厚绵长,是个高手。
风轻尘在巷尾纵身跃下,踱步前行。
“我等你很久了。”慵懒的声音从巷口幽幽传来。
借着月光,风轻尘看清了来人手持的兵器。不禁暗暗叫苦。
江湖中盛传一句话,“喋梦韶光化神锋,吹血无影但不工”。短短两句诗却代指当今冠绝武林的四把剑。空尘仙子的“喋梦”,木须老人的“韶光”,但这二位高人早已隐世多年。现如今依然在江湖上出现的便是风轻尘所持的“吹血”,还有曾是暗杀组织丰都鬼城中阴阳鬼使邹刍的“无影”。邹刍离开丰都鬼城后便不知去向,只是偶有传闻无影神锋出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阴阳鬼使邹刍和他的佩剑无影。
风轻尘从未和邹刍打过交道,只知道因为一句众口流传的诗,无影被排在了吹血后面,邹刍便一直四下寻找风轻尘,想要与他一战生死,以正其名。
“我找你好久了。神州剑侠。”邹刍的声音绵薄无力,感觉随时会背过气去。阴阳鬼使果真如同鬼魅一般的人物。
风轻尘装模作样的左顾右盼,后用手指指自己道:“你是喊……我?”
邹刍见风轻尘一脸无辜,又见他两手空空,心下微微迟疑,他说道:“‘九州群侠录’榜上之人各有所长,兵器拳脚内力轻功。”
他话音一顿。
“而唯有一人兼并大成。神州剑侠,你今天这一手瞬时归影的轻功绝学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邹刍的话让风轻尘忽然想起白天玉冠少年穷追不舍,原来竟是想要故作试探。想到这风轻尘不禁气恼发恨,暗暗咒骂。
“阿嚏……”玉冠少年睡梦中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睡意未醒,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继续美美的睡去。
风轻尘向来不会轻易出手,从不以本相施展绝学的他决不能暴露身份。况且没有吹血,动起手来他并没有能从邹刍手中全身而退的把握。
“这位……这位大侠……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做戏做全套,他假模假样道,“小的轻功好怎么就成了神州剑侠啦……这如雷贯耳的称号小的听过可没见过啊。”
邹刍见对方一脸神色慌乱,没有半点剑客大家之风。更奇怪是此人一直两手空空,并未见到吹血神锋。邹刍暗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判断错误。
半刹他正色道:“‘神州群侠录’巅峰翘楚之人大为一脉宗师,向来不在江湖走动,武功深不可测自不必说。宗师之下轻功已达身形化影之人……唯有其三。封不平、百里神侯和风轻尘。你觉得,你是哪一位?”
邹刍此话言中带套,“远飏神君”封不平和百里神侯均已是知天命的年岁。眼前这位少年正值弱冠,除了风轻尘外怎还会是他人。
“大侠……这……小的默默无名,机缘巧合下拜恩师所授轻功,但求能保命逃生足矣。怎会是大侠口中的武林神豪呢!大侠你真是太会说笑……”风轻尘见邹刍逻辑紧密,赶忙堆出谄媚的笑容胡诌道。
“那你真是寻得一个好师傅……”邹刍话音渐冷,“既然抵死不认,我只好逼你出手了。我喜欢杀人,尤其享受剑刺入喉,鲜血绽放而出的炫目时刻。”说着邹刍提步向风轻尘走来,右手缓缓握住无影的剑柄。
真是个疯子……风轻尘心里暗念道。
邹刍往前进一步,风轻尘就退一步,既然戏都已经做到这份上,这时如果动手一切全完,日后麻烦只会更加不断。可这疯子本就是绝世杀手,既然说要开杀戒,那定是不留活口。
喂……醋坛子……赶紧来救人啊……你再不来我可就挂你眼皮子底下啦……看着邹刍越走越近,风轻尘心中忐忑不安的祈求着耳目通天的南宫紫沐能来解围。
“去!”邹刍右手一送,无影瞬间离手,凭空消失。
无影说是剑,但其实只是一根未经打磨的上古寒铁,诸多器匠大师都曾尝试铸造这根寒铁,可由于寒铁火炙不化、坚硬无比均无疾而终。它依旧保持着最初被发现时剑身无刃,剑尖如针的模样。
至于如何辗转到邹刍手中就不得而知了。阴阳鬼使邹刍有着隔空杀人之功,路数本就奇特,得到削铁如泥的寒铁之后,更是在九州群侠录中一跃登上好几个台阶。
风轻尘先前只对阴阳鬼使的奇特武学有所耳闻,此刻眼见偌长的一把神兵竟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感到后脊发凉。
“看不见,也完全听不见……”风轻尘定睛扫视周遭的一切低吟道。
忽感后脖颈一丝凉意,他不敢迟疑,本能的使出“龙翔九天身法”中最高境界“天外飞仙”。
风轻尘身形乍然幻化为无数道残影四散而开,每道残影若虚若实,绽放开来犹如凤凰涅槃一般。下一刻,残影纷纷消散。风轻尘的实体赫然在一残影处出现。
“铮!”无影一击落空,直刺入地。
风轻尘面色凝重的用手擦了一下脖侧。
血。
可怕,简直可怕。
风轻尘为防止邹刍试探内息,并未运转真气护体。得亏龙翔九天身法乃绝顶轻功,否则这一剑已然穿喉。
“不错。”邹刍不住赞叹道,说着手掌一挥,没入地下的无影倏尔再次消失,“你这门轻功叫什么来着?师承何人?”
“恩师告诫,请恕我无可奉告……”
风轻尘故作镇定,心中暗暗盘算。只是一击便已这般可怖,若再不运功护体,只怕难挡下一杀招。可是……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留着下地狱和阎王爷说去吧!”
邹刍决意赐他一死,一晃身形双手变爪掌心向前直冲而上。无影也于此时从侧方破空袭来。
风轻尘腹背受敌,避无可避,正欲提气迎敌,忽闻一声平地惊雷般的怒吼,前后便被两人护住。
“着!”
身前一人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将手中粗大的锁链舞的密不透风,犹如屏障一般。只听一声脆响,无影被锁链应声截下。
身边女子一袭青衫,她怒指邹刍道:“大胆刍狗!休伤我灵犀宫门人!”
“呵!”邹刍站定身形,抬手一招,无影瞬间回鞘,“原来这位兄弟竟是灵犀宫门人。那这如此精深的轻功造诣倒也不奇怪了。”
“刍狗,在我们灵犀宫地界这么造次。是觉得命长了?”青衫女子说着手中突然多了三枚细针。
“我邹刍早已死过,何来命长。”方才杀意四起的邹刍和现在判若两人,“既然是误会我便告辞了,不劳两位前辈相送。”
说完转身消失在隐隐夜色之中。
风轻尘长长的松了口气,向二位来人附身作揖道:“谢过铁奴、针女两位前辈。”
“啊啊啊!”铁奴不会说话,戴着一顶只露出眼睛的铁盔,抖手将铁链收回,粗大黝黑的铁链上豁然一道断痕让他心疼不已。
“风少侠,宫主命我们即刻带你回宫。”针女说道。
“现在?”风轻尘想到还留在客栈的白初依。
“风少侠,宫主有令,若你不即刻动身。那姑娘恐怕活不过今晚。”针女面无表情说道,言辞之中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风轻尘一阵思索,重重叹了口气,颔首跟随两人走进重重夜幕。
小依,千万不要怪我。但望老天保佑,保佑小依能够在客栈安心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