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正要推开空言,张口解释。空言一把捂住他的嘴,抬头瞪着魔头,激动道:“我犯了什么罪,你可以一剑破了我的魂,阎罗王我还未见,你算什么。”
丁绯曾经向空言解释过幽州对鬼魂的管理,阎罗王一如人间的王,绝不容忍其余阴差动用私刑。每一个鬼魂,无论罪恶与否,都需要走一样的黄泉路,到一样的衙门进行审问,以罪定刑。眼前的魔头,空言猜测他应该也是个阴差,看他方才敢对大汉动刀,应该是掌握了他的罪孽,即使阎罗王问起,他也可列出罪行。但眼前忽然冒出的疯婆子,无宗无案的,一时间也无从查起。空言断定他不敢出手。
男子哼声,看着疯婆子一脸笃信,张嘴威胁的样子,一股厌恶从心里滋生,蔓上眉头。忽然他瞳孔骤然一缩,挥剑向两人刺去。笑话!何为规则,在他的怒火前,没有规则。
空言看着刺来的利剑,忽觉心脏骤停,抬头对上男子的眼,冷冽寒光,果然是个魔头。背后的大汉早已软到在地,动弹不得,他原本不过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惹来了魂飞魄散的命运。
空言脑中飞速地想着如何是好,想起了丁绯,想起了无常,想起了子敛。
青霜剑距离空言心脏不足一毫,忽然空言尖叫了一生,继而喊道:“停!我改变主意了。”
紫衣男子被吓得手里一抖,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想继续刺下去。空言一把握住了剑锋,鲜血潺潺流出,她却看来丝毫不在意,汲了汲鼻子,看着男子大喊道:“我以后便缠着你。”
紫衣男子一震,手里的剑脱落,铿锵落在青石板上。百年来,他从未如此失态。
没等男子反应过来,空言注视着他的眼,深情道:“你知道,这个粗汉子根本配不上我,所以才要杀他,对不对。其实,我等的人是你啊,就是你。你是我注定遇见的男子。”空言情话没学会几句,憋半天没有一句好听的,深吸一口气,道:“总之,我这次定要缠住你了。”
紫衣男子脸色大变,苍白的脸怒成的滚烫的红,嘴角一下下的抽动,鼻子因为剧烈的呼吸收缩着。围观的狱卒第一次见向来孤僻的他有如此生动的表情,不知道哪一个狱卒没有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男子扫视,发现每个狱卒脸上都已经有了笑意,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心里正拍着大腿,想着等会要和谁说这件天大的趣事。
而那个大汉瞅准了时机,连滚带爬地便往奈何桥前方冲了过去,竟快得如同一阵阴风,一瞬便不见了身影。
男子再受不住内心的怒火,抡起拳头向空言打去。
空言心想这场戏已经大获成功了,该救的救了,该气的气了,挨上这一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一把扯开腰间的朱砂吊穗,往桥头扔去。
刹那,疯婆子突然消失,只剩一身破衣裳。一只百灵鸟末路狂奔般飞出了奈何桥,男子的拳头扑了空。
空中的百灵鸟心里暗喜,虽然过程出错了,但结局完美,特别是她这一招金蝉脱壳,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到。得意地绕着桥边飞了两转,看着桥里的紫衣男子呵斥着狱卒们纷纷攘攘地找一个疯婆子,空言心里已经要笑抽了。如此冷冽的恶魔,现在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下次看他还敢不敢对狱卒拳打脚踢,对鬼魂刀刃相对。它左右扑腾翅膀,飞到了岸边。
空言仔细瞧着地面,她大概是往这个方向扔的朱砂吊穗,啊,找到了。空言扑腾地跳过去,正要叼起吊穗,突然头悬在了半路,愣住了。
衣……裳……她没有了衣裳!
完美的金蝉脱壳,然而百密一疏!空言心中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才想到不取回吊穗,她没有办法回去鸟嘴宫取衣裳;不取衣裳,她哪里敢取回吊穗变成人身,再赤身裸体地跑回鸟嘴宫。空言这下知道什么叫做报应了,难道她刚刚太过分了?她仰头长鸣一声,欲哭无泪呀。
“幽州怎么会有鸟声?”,头顶传来沉沉的女声。
天不亡我?空言抬头一看,见是一端庄女子,年纪看来和丁绯一般大。她挽了个登凤髻,一张鹅蛋脸微微发福,但皮肤白皙可破,柳叶眼眸深如星辰,配上剑眉,温婉端庄中透着凌厉。空言看呆了,本觉得丁绯已是好看,但若比起眼前的女子却少了些气势。
那女子蹲下,伸手摸索,好一会才终于摸到了吊穗,捧在手里,仔细的辨认着。空言这才发现她虽然双眸清扬,却无神空洞,怕是看不见的。
她淡然一笑,道:“原来是丁绯的好东西,小鸟儿,你可还在?”
空言连声啼叫。
“我说方才奈何桥怎么如此吵闹,原是你在捣鬼。你可知道那桥上的是谁?”
空言歪头,才想起她看不见,哼哼唧唧,不知道怎么表示自己不知道。
“猜是不知道,不然哪敢这么胡闹。那可是阎罗王的左膀右臂,不仅仅是个阴差,是幽州四大掌司之一,最凶神恶煞,杀虐暴戾,有仇必报的惩罚司,叫做铉净。这几日奈何桥上狱卒懒散,常发生□□,阻碍了幽州秩序,阎罗王正派他来整顿震慑狱卒和那些十恶不赦的恶鬼。你到底做了什么?”
空言听到“有仇必报”四个字时,心里一慌,小脚发软。
女子听没有声音,摇摇头,道:“罢了,我给你寻衣裳来。回去好生和丁绯说说,真是和她从前一个模样。”
女子放下朱砂吊穗,快步走向宫内,但没走几步,回过头历声道:“鸟儿,我也是四大掌司之一的赏善司,叫做善渊。以后可别不知眼前是什么人就胡乱冲撞,到时丁绯未必保得住你,她已够惹人生气了。这鸟嘴宫实在太不像话了。”
未到鸟嘴宫,远远就看到丁绯站在宫门前等着。她静静地靠在门边,双眸看着前方,却像不在看什么,一丝死寂般的期待萦绕在眉间,一双桃花眼都没了颜色。空言心想当真闯祸了,不知赏善司可来过鸟嘴宫告状。她颤抖着后退了两步,却见丁绯一句话未说,瞧了她一眼便转身进了鸟嘴宫。空言犹豫一番,连忙也跟着跑了进去。
“去哪了?”丁绯坐在榻上,斟了酒,正抿着。
“无常让我帮他传个话。“空言低头立着,看着丁绯审问的气势,不敢撒谎,也不敢多说。闯了这般大祸,也不知下一次会夺取她的什么。想到此处,空言不禁手抚上脖颈,轻轻地颤抖着。
丁绯低头挽发,目光冷冽,道:“赏善司来过了。”
空言一听泄了气,扁着嘴踌躇了半晌,心知瞒不过了,便把今日之事前前后后地与丁绯说了一遍,当然太过细节的,比如她对惩罚司说了哪些糊涂话都给一笔带过了。空言喃喃道:“我……好像把惩罚司给气疯了。”
怎知丁绯听完隐隐一笑,道:“铉净若愿意治治你的毛躁,我倒是很开心。”
空言忙抬头道:“他果真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丁绯笑道:“他平日都是孤僻的模样,看似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但若真的如你所说,他已挥剑要斩你,怕你下次再见到他便麻烦了。”
丁绯抬头看一眼空言,正一脸忧愁,万念俱灰的模样,笑道:“倒是无常,他近日怎么来得这么勤?你俩好了,就不想去人间了是吧?”
这可什么大误会,空言心一咯噔,连忙坐到了丁绯脚边,抓着裙角道:“我想去,很想去。我看他就是闲着没事。姑姑你答应我的,会让我去人间的。怎么这答应了,人就不见了好几天,我这在宫里日日等,天天盼的。我还以为,还以为……”,空言说急了,想起这几日苦苦等待,忽然觉得委屈,眼中不禁含了泪。
丁绯笑拍着空言的小脑袋,道:“以为什么,我还能骗你不成?怎么,这么个风风火火的女子竟然想哭了,可是因为无常欺负了你?”
“说了不是因为他。”,空言瘪嘴,气急,松开抓着裙角的手,道:“我看丁绯姑姑就是不想帮我去人间了,都是骗我的。”
丁绯噗嗤一笑,转身取出了一套玉白色的束袖衣裙,道:“这叫做百蝶穿花袍,我特意给你寻的。听闻是姑苏城里一个大家族的二奶奶穿过的,只可惜她家道中落,这件衣服辗转到了几个农妇手里,竟被随意陪葬了……啊,不说这个,你喜欢吗?”
空言心不在此,低头摆弄着裙子。丁绯道:“无常近日忙什么你竟然不知道。幽州要办春闲宴,因为万物复苏之时,生老病死最少,正是幽州最悠闲的时候。阎罗王下令让无常在巡殿置办宴会,你可以穿这个去。”
空言听到有宴会,心里一喜,但蹙起的眉头难放下,赌气道:“我才不去宴会。”
“想去人间有两条路,一是走过鬼门关,二是落入轮回。若你还想保有如今的记忆和模样,便需要走鬼门关。但这个关口对普通魂魄是只许进,不许出的,除非得了阎罗王的许可,才有可能堂堂正正地从那儿去人间。阎罗老头日日公务缠身,平日难见到他,但若摆了宴席,他肯定来。我们去宴会也就是求个许可,让他准你出幽州。这么说,你还想不想去?”
这一听,空言笑颜渐展,连忙点头如捣蒜,道:“去,当然去。我在人间看过他们开宴会,可好玩了。阎罗王是不是特别威严,他会不会讨厌我呀?”
丁绯捻起酒杯,仰头喝了,道:“就一老头,你只要人去了就好。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他不会不许的,放心好了。”
空言一惊,问道:“以前?难道还有人不愿进入轮回,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想进入轮回?他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阎罗王答应了?”
丁绯轻笑,抚着空言的头,缓缓道:“怎么这么多问题?她和你一样也是一只鸟,一只相思雀,也同样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后来,她就成了鸟嘴宫的阴差。”
空言一听,愣愣地看向丁绯,见她的展眉似笑,却目中含泪。一阵阴风袭来,吹动了丁绯身旁的冥火,映出了她眼角的泪光,那清冷的容颜似乎稍稍温柔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