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新凉子      更新:2019-09-22 02:57      字数:3251

秋风飒爽吹起,秃了北方的枝头,金了南方的橘子。

迩州城内,放眼看去,仍是一片墨绿的橘子林,每棵树都垂吊着好几个半青半橙的橘子。几个士兵坐在城墙脚下,商量着用什么装橘子;几个坐着休息的士兵讨论着新挂帅的年轻将军是如何英勇;还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喝着酒,讲起十年来义军是怎么从一支流窜的军队,一步一个城池地成为这支最让後朝惧怕的势力。

笑声洋溢在营地中,每个人脸上都是打胜仗后的放松和自豪。

最中央的军营里,一个男子正铺开地图,眯眼思量,眉眼间透出的沉稳气度与外面轻浮的士兵截然不同。他年纪已过半百,头发有些花白,但因为身材高大,气度宏达,看来仍是精神奕奕,不输青年才俊。

他正是义军创立时的大将军,名叫岑绝崖。据闻他身上带有前朝王爷血统,但后来由于宗室陨落,家道贫瘠,只能以砍柴捕鱼为生,十几年前机缘巧合,和兄弟几个建立了义军。岑绝崖从义军建立至今,为军队立下赫赫战功,无人能够匹敌,早已是说一不二的真正主事人。

岑绝崖用手指指了指地图,对着一旁的年轻将军,朗声笑道:“子敛,这一仗打得好!擒贼先擒王,伤亡不到一百人,看来我们还有余力继续北上。”

傅子敛眉眼飞扬,终是没能忍住笑意,手习惯地搭在腰间的纯钧剑上,道:“这次碰上了一个半吊子的将军,实在是运气好,看来後朝已经没人了。”

“你看我们下一步应该往哪里走?”

子敛走到地图正面,皱眉思量了半刻,伸手指了指,正要说话,骁骑将军跨步走进,嘴角快要扬到了耳朵,笑着道:“南边传来了军报,檀将军率领的二队不费一兵一卒便破了鸣谷城。”

岑绝崖身形一顿,抬头道:“无畏,消息可靠吗?他们可是与我们同时发兵,至少行兵一周,估计昨日才能到。”

“是昨日到的。但天助我也,战前一天守城将军突然病重暴毙军中,城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檀将军天未亮就整兵攻入了城池。”

傅子敛嘴角稍提,扶着腰间佩剑,叹道:“哪有如此巧合。我听闻檀将军中有一位叫做陈忠的军师,此人不可小觑。”

“我倒没多想,反正如今我军势如破竹,取那狗皇帝的脑袋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司马无畏挠着头,糊上尘土的脸被笑出了裂缝。但细想片刻,又叹道:“可恨後国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将军都没有,姓檀的怕要坐大了。若是被那老头先我们一步到洛阳……”

无畏的话语虽冲,却正道出了岑绝崖内心的担忧。他轻抚案上的地图,眼中盯着刚刚攻破的迩州城,心里计算着和二队的兵力差距,心想,一刻也不能停了!十年来的兵戎军旅最后换来的是帝位,还是屈与人下的将军,就看接下来这一年的时间了。

幽州死寂不变,呆久了再难感受到时间流逝。

空言抓着毛笔艰难地写下“北霸、宁、代三国,南新、後两国。”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叉,合起札记。

人间早已春去秋来几近十载,变换万千。十岁小儿长大成人娶了邻家姑娘,下田老妇已安详老死,到了地府报道。而在幽州里,只有空言清楚记得十年已飕飕过去。她借着差事的方便到人间寻找各地每一处人家,但仍没找到傅子敛。

已去过五个国都了,但空言不确定都找清楚了,天下如此大,哪能说去过就是搜查清楚了的。想着,空言翻开札记,把那个大叉给涂去,仔细的把曾去过的城池名字写下来,只是爪子怎么也控制不住毛笔,笔下的字歪扭难看。但空言仍是沉住气,写了一页又一页,脑海中浮现着十年来的差事。恨恨地想,每次办完差事想多留一阵,阎罗王就派人来撵她回来,好多地方都没有问仔细,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了。或许,真是没有缘分。

空言重重叹气,终于受不了了,把毛笔往空中抛去,没想到听到一声孩童的尖叫。这小孩正是夜游神黑小笺。

“笺小黑?”空言看了看小笺,毛笔正砸在他的脸上,墨水泼了一脸。她大笑道:“怎么一点痕迹不留,你比我的墨水还要黑呀。”

“不要这么叫我的名字!”小笺拿袖子胡乱蹭着,喃喃道:“这都什么东西,你快要把人间都东西都偷来这里了。还好我黑,要是蹭其他人身上要跟你没完。”

空言讪讪道:“借用一下,借用一下。不要那么计较嘛。小鬼头来做什么?”

小笺迈着大步子,狡黠一笑,道:“昨儿有个好玩的事,你想不想听?”

“没兴趣。”空言捡起毛笔,打开札记,装着要继续写的样子。这十年来,她的差事大多来自夜游神。可怜他一个八岁小孩的样子,担负起日夜游神的差事,天天忙得喘不过气来。

但实话说,这孩子根本没在认真做事,无法无天,简而言之就是一捣蛋鬼,专职在夜晚去人间捣乱,诱人犯罪。好几次,他偷偷打开人家的大宅,引进盗贼。还有更可恶的,他将路人引诱走到情人苟合的野地,落得好几个浸猪笼的案子。这些年来,空言最麻烦的差事便是帮他收拾烂摊子,以至于她现在看到小笺心里都会默默叹气。

空言低头写字,她太清楚小笺的脾气,只要不理他,他自己便哗啦哗啦地说出他的趣事。想到小笺可能又闯祸了,空言无奈一叹。

小笺果然着急了,抢了空言的笔,道:“你听我说呀,我昨晚巡查到南方。流窜的义军正在攻打一座叫做鸣谷的城池,而鸣谷是後朝的领地。但我听说义军的攻城将军正是出生在後国,而且好巧不巧,和守城将军还是儿时好友。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假装给两人送信?”

“你怎么知道,”小笺越讲越兴奋,“果然到了半夜,两人就到驿站一聚了。两人开始好生尴尬,都觉得对方不承认给自己送信,定有奸计。”

空言挥手一拍小笺的脑袋,喊道:“笺小黑,你这次是想引起人间大战呀,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小笺摊手扁嘴,“不是说了本来就在攻城了吗?我可没做那么过分的事。而且啊,后来两个将军真的就聊儿时往事聊了一个晚上,都快无聊死我了。”

空言一愣。

“怎么知道!”小笺话锋一转,道:“原来义军的攻城将军患了风寒,今晨正要回来的时候听说他的病不知为何回到营中就大好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风寒并不是大病。”

“奇怪的是鸣谷的守城将军被传染了,到了营中不到半柱香时间就病情加重,竟然蹬腿归西了。”小笺说到最后,故意放低了声音。

空言也觉得奇怪,歪头想了想,“可是那个义军将军乘机下了□□?”

“两军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但绝对没有,我盯了他们一晚。最后这个城池一时无首,人心惶惶,今早就被攻下来了。只能说这是老天要亡後朝,那个昏君实在是活该。”

空言遥遥头,道:“後国还有一口气,百年根基不容易毁掉。”空言记得生前傅子敛的府邸就在後朝,因此在此处查了最久,了解了不少国内的情况。後国乃千古帝业的主源,但如今大地四分五裂都是因为後国皇帝的昏庸无能,各地诸侯地霸各自圈地称王,而这个皇帝倒好,日日搂着自己的胞妹,谁来要地能打则打,打不过的,二话不说就把地给割出去了。几年来,这片大地持续战火纷纷,已不止十个年头,真可谓民不聊生。

空言想想,警告小笺道:“阎罗王问起,你可千万不要说是你送的信,不然谁相信你。”小笺忙应好,抱着空言的胳膊撒起娇来,道:“空言美人姐姐就会相信我。”

空言白他一眼,道:“算了吧,我还能算个美人姐姐?幽州还有两个美人姑姑呢,找她们撒娇去。”

小笺直摇头,忙说不敢不敢。空言看他那样不禁笑起来。

“空言姑娘,夜游神。”两个个狱卒不知从哪窜出来,对着两人作揖。空言一看,这狱卒不正是当时在奈何桥上的胖瘦狱卒,听闻前些年两人到了无常手下做事,差事倒轻松了许多。空言笑颜展开,拽开小笺,应道:“有什么事?”

胖狱卒躬身道:“後国迩州城将军刘段衡被义军新挂帅的将军傅子敛斩杀,但如今迟迟不肯下地府,无常命我们来找姑娘前去帮忙。”

瘦狱卒上前半步,挤眉弄眼,道:“还提醒姑娘带上牛头马面呢。”

“无常直接找牛头马面就好了,怎么特意来告诉你?”小笺嫌弃地看了看瘦狱卒,推了推空言。

但空言已呆住了,耳边“嗡”的一声,只看见眼前两人嘴角一张一合,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只好用力地呼吸,生怕一个慌神就要晕眩过去。

傅子敛!义军?原来你在四处流窜的义军,怪不得我找不到你。

但是,傅子敛,斩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