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新凉子      更新:2019-09-22 02:57      字数:3732

空言吃疼,拽着自己的辫子,却忍不住笑声,道:“别,别弄。那鬼把戏都是小笺和我讲的,当时就只想到这个。你快放手。”

无常吃瘪,放了手,没好气地说道:“那小鬼头的话就你会听。那你怎么不自己去,你好歹是个女的。”

空言仍在笑,想起方才无常娇媚的模样,笑得捂住了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是说了吗,我……我做不来。没想到还能露个肩,还要我这么讲话,真的要命了。”说着朝无常狡黠一笑,手往他下颚一挑,道:“真真是个美人儿。”

无常举起手,往空言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无奈道:“怪不得阎罗王说你办差事偶尔能做些阴差都做不了的事情。原来都是这样胡闹。”

空言鼻子向上扬,大笑道:“最后不挺好吗,他为了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和我这个凶神恶煞的鬼婆,被哄一阵,唬一阵的,现在肯定心神不宁,满脑子发昏,一定会给刘段衡风光大葬。”

无常摇着头,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向远处招手,道:“牛兄,马兄,把人带过来吧。”

牛头马面拎着刘段衡,走到了无常跟前,无常向他们作揖道:“两位,可以先回去幽州了。”

刘段衡一见空言,立马拜倒在地,不住地道:“谢谢姑娘。”

空言灿然一笑,扶起刘段衡,道:“你已经得偿所愿了,这下可以乖乖去幽州了吧。”

刘段衡连忙点头,但缩了缩脖子,怀疑地问道:“那些财宝埋了,我就可以拿到吗?”

空言干笑两声,道:“对,埋了的东西都能在幽州找到。无常会帮你找到的,到时送到你那,别担心。所以你现在先去,不然等他们下葬了财宝,你还没到幽州,说不定会被别人抢了。”说着用手肘捅了一下无常。

无常连忙接话道:“对,你放心。”

刘段衡这才点了点头。两个狱卒不知从哪出冒了出来,左右站着,带走了刘段衡。

空言看着他们消失的位置,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天,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变亮,东边翻起了鱼肚白,秋风徐徐。空言对无常笑了笑,道:“每次办完差事都舍不得回去。”

无常笑道:“我倒是每次都懒得上来。快说实话,你究竟见到傅子敛没有?”

空言叹气,点了点头,“见到了,但没敢现身。”

忽然,远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满脸的鲜血,半爬半跑地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围住皇帝的人群里。

怎么回事?空言和无常看向士兵,只见他扑通跪下,抱拳道:“皇上,义军天未亮就从迩州城发兵,破了我们安插在宇都场外的的埋伏,一队百人几乎全军覆没。他们估计是要往宇都城走,不到半日,必能到啊。皇上,迩州、鸣谷已失,再失宇都,他们距离京城便不到两百里了!”

皇帝才缓过神来,怒拍桌子,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难道要朕去打仗吗?一个两个一点用处都没有!”

士兵涨红了脸,握紧了拳,拜下道:“求皇上增派援军,末将和兄弟们的家人坚信後朝不会置他们于不理,还在城内等候啊!那领军的少将傅子敛刚破了迩州城,现在士气大增,只有皇上的旨意能鼓舞将士们的士气,让他们为了我泱泱大国英勇上场啊!”说着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皇帝哼气,想了半响,嫌弃地挥手道:“除了朕的禁军,其余的兵你都带去吧。”士兵领命,又磕一个响头,慌忙跑走了。

皇帝招来一个太监,低声道:“命李福帮朕收拾行囊,朕要移宫避寒。”太监一惊,脱口道:“皇上,这才秋天。”刚说完,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颤抖地看了看皇帝。

没想到皇帝似乎没有听见,若有所思,继续道:“刘段衡坚守迩州城,战功赫赫,我朝必给他大葬,将从他的山头搜刮来的钱财都给他陪葬了。”太监不解,却不敢再贸然开口,应了一声便跑入宫中。

无常看着那皇帝,刚想和空言嘲弄一番,转头看空言呆呆地站着,紧皱眉头,满脸焦急。他摸了摸空言的头,道:“去吧,我现在就回幽州,追上刘段衡,能拖个一天半日,阎罗王不知道你完成了差事,没有那么快派狱卒来撵你回去的。”

空言释然一笑,如山间野菊,明朗灿烂,一时不知应当说什么,只轻声道:“谢谢。”说着,跟上了刚跑走的士兵。

空言平时想去哪里,无论多远都可以先绕一趟幽州,不用一会,天底下哪都能去到。但现在不行,如果回了幽州,怕是出不来了。

空言幻成後朝的士兵,跟上增援宇都的军队,跨上了马,随他们一起赶路。队伍领头的正是方才报信给皇帝的人,空言从士兵们的谈话中得知这个人叫做伍帆,也算不上是将军,只是城中的护卫,为人仗义,竟然一个人跑到皇宫借兵,将士们对他还算服气。

可是,服气是一回事,上场打仗又是另一回事。士兵们一想到连一个出征的将军都没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空言已经看到好几个骑着马的士兵趁大家不注意,默默地往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空言心想,看来後朝必亡无疑,按照岑绝崖的说法,现在只是在和檀将军拼速度攻进京城。本来可以恩威并施,缓慢进行的战争,在皇权的诱惑下变得刻不容缓,分秒必争。只可怜天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这种权力战争卷入,生死不由己。

空言嘴里喃喃地抱怨这样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但没有办法,这已经是人间最快的速度了。军队在伍帆的催促下,不眠不休地赶了一整天的路,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赶到了宇都。

伍帆带人从小道进入城内,空言遥遥看见义军军旗在不远处翻动,所以偷偷下了马,隐了身形。

城内没有将军,也没有县令,伍帆好不容易鼓舞了大家的士气,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了击鼓的声音。

咚咚——咚咚——

空言连忙往城墙上走,踮足眺望,不远处忽然沙尘滚滚。傅子敛从烟雾中,骑马款步走来,对着城楼上喊:“在下傅子敛,守城将军是何人?”

伍帆犹豫了一阵,向外喊道:“我是宇都护卫队长伍帆。”

傅子敛皱眉,道:“宇都是何等重要的城池,竟然一个将军都未来迎战。後朝亡矣,伍帆兄弟,不如打开城门,我保证不动一兵一卒,不伤宇都一草一木。”

伍帆轻笑,喊道:“皇帝借我兵马,让我守卫宇都,我降了,是不忠;我爹娘就在城中,我降了,是不孝;我儿子今日生辰,刚刚十岁,刚刚明白忠义,我降了,是不为大丈夫。我叔伯兄弟皆出征迎战义军,死在了不同的城池,尸骨未寒,这些血淋淋的生死,你竟好意思说不伤我们一草一木,你放屁!”

伍帆转身面向城内士兵,满脸涨红,大喊道:“兄弟们,我们的爹娘就在城里,我们的孩儿媳妇就在家里等着我们。这一站必须打!这他娘的不能退!我们见一个拼一个,能杀一个是一个,大不了拼了性命,不能输了气节!”

城内士兵除去援兵,大部分是宇都人,听到伍帆的喊话,想起家中妻儿,顿时热血沸腾,站得格外挺直,手里举起了兵器,喊着号子,一阵一阵盖过的城外的鼓声。

傅子敛低头顿了顿,举起了手,鼓声愈发急促。

空言看着战争一触即发,深吸一口气,心里恨不得把伍帆捏碎。这一句句话喊得如此愤慨,却一点不讲道理,前一句说城内还有一家老小,后一句说要拼上性命,这命没了,家还有吗?这气节究竟是什么东西,空言一点不能明白,这些人间的凡人怎么一时贪生怕死,一时唯恐不能死。

傅子敛想了想,又放下了手,喊道:“伍帆,你们只有城中的护卫,根本不能撑过一战。你打开城门,只我进去,我让士兵们都放下武器。”

空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看向傅子敛,因为风尘翻滚,他稍稍眯起了眼,眉间满是焦急。按路程,他半日前便到了,已经整军休息,而且兵力充足,他作为将军,根本无需废话。

空言深呼气,混乱的脑袋渐渐清晰。她走到暗处幻成了一个十岁小女孩,抹了些唾沫在脸上,忽然放开嗓子,哭喊起来。

两军本来就在等待伍帆的回话中沉默,空言的哭声突然而来,更加清晰了,众人纷纷看向城墙的一角。

伍帆一看,怒斥道:“怎么会放一个小孩上来,快带她下去。”

一旁的士兵一把抱住空言,空言也不挣扎,放声大哭,喊着:“伍帆叔叔,我家里只有嫲嫲。万一他们打进来了,嫲嫲肯定跑不动,我们都要死了。我不想死!”

抱着空言的士兵愣了愣,空言挣扎下地,哭喊道:“城外那个好看的叔叔是不是说可以不打仗?我不想你们去打仗?隔壁小黄和我说爹爹去打仗就是不要我们了,他们都要死了,不管我们了!”

傅子敛隐约听到声音,虽然疑惑,但是半松了口气,喊道:“请您相信我,相信义军!如果要攻进来,我半日前就攻了。我们都不想打仗,很快就要太平了。”

一颗泪珠从伍帆眼角滑落,真的要太平了?他颤抖地扶了扶城墙,看向一旁哭喊的小女孩,和他儿子一般高,一样爱哭。他的儿子真的不用像他一样举起武器,像那些死去的弟兄一样赴死沙场?

他握住刀柄的手渐渐松开,大刀哐当砸落在青砖上。他双手捂住了脸,止不住抽泣起来,他不想战争,他也不会打仗,他只想拿着棍子,在城内惩罚一下地痞流氓,偶尔把逃学的孩子送回家去。他想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他夜里只需要安静读书,不需要站在哨台上警惕地看着茫茫荒野。

但这样的日子已经消失多久了?

城内的士兵看到伍帆丢了刀,也纷纷放下了武器,跌坐在地。城里的房屋原来还有人,几个老妇人悄悄地半开了门,往外偷看,心里仍悬着,渴望着儿子和丈夫的平安。

空言抹去了假戏真做的泪水,灿然一笑。傅子敛松了一口大气,笑意涌上了眉眼。

忽然,一支箭从击鼓的方向射出,没有伤到任何人,撞到了城墙,轻轻地,落在了地上。空言的心却随着那微弱的碰撞声刹那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