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下,柔柔就问子昕最近在忙什么。还没等子昕说话,莫溪蕾就抢过来回答:“他呀,整天抱着经济学书籍看,一边看一边跟我讲,什么买冰箱要买身上有疤的,打折特厉害。”溪蕾斜眼看着子昕,诉说他的不务正业。
柔柔推了一把子昕的脑袋:“嘿,有出息了,还知道看书了。告诉你吧,这个世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经济学家的话。世界都让这些人搞乱了,动不动有几个想不开的人被逼得从楼顶往下蹦着玩。你还没做经济学家就开始学会撒谎和扯淡,这点气质有可能让你早日实现梦想。”
溪蕾捂着嘴巴痴痴地笑,然后摇着头吟咏道:“天空中经常掉下来很多东西,飞机,陨石、梦想,还有失落的人!”
子昕不想在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经济学家的话话题上逗留。他问柔柔道:“你为什么不签工作啊,你成绩那么好,家也在北京,应该很容易。”
“哪儿那么多废话,你以为公司都你家开的,说去就去啊……”柔柔斜瞟了念国一眼,开始把弄手上的玉镯。这个玉镯还是念国很久以前在地摊上买的,样子也很老土。但是柔柔偏偏很喜欢,每天都戴在手上。
溪蕾看着念国说:“哎呦,这有些人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柔柔那是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定下来了,她就知道自己去哪了。柔柔说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都成,什么北京首都她才懒得搭理。听得我是特感动。”
念国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他能听出来这是在说自己,就摆出一个微笑说:“你们还真当我一氢气球,逗我玩呢。再说我真骄傲自满,扶摇直上九万里怎么办。”
“您还真有自知之明啊。从进这咖啡厅,您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我还以为您有什么心事呢,是不是看人别的小情侣都分道扬镳了,您也动了心思?”柔柔柳眉一挑,想逗一逗念国活跃一下气氛。
“别老您您您地说我,听得我身上倍儿刺挠。好像我就一敬老院的革命英雄,正接受你的无限崇敬呢。再说了,跟你分手是件冒险的事,弄不好就小命不保了。”念国从招聘会的阴影渐渐走出来,他开始慢慢忘记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的未来。
“呦呦,现在知道不好听了,当初是谁求我教他北京话。”
“那不是年少无知,误入歧途嘛。我现在特想听到东北老家话,觉得贼拉子亲切。”
“滚蛋,狗嘴里没一句真话。”
“那是朱子昕,人可是等着当经济学家呢。”
“别,别,你们俩贫嘴可别又扯我身上啊,没劲!”朱子昕立刻将这种趋势扼杀在空气中。
咖啡上来之后,子昕使劲儿闻了一口,闭上眼睛说:“你们有没有觉得生活就是一杯苦咖啡。你看那些漂浮的泡沫多像我们啊,有的人在冲咖啡的时候就已经沉下去消失了,有的人坚持到现在,也许在下一刻就又有一些消失了。更顽强的在于有些人沉下去之后,你一搅他又出来了,而且更大……”
“哎,行了行了,今儿……发什么神经啊,又改行做哲学家了,你没病吧,这可不像你朱子昕的风格呀。”柔柔抿了一口咖啡,打断了子昕不着调的感慨。
溪蕾“噗嗤”一声自个差点被咖啡呛住,她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哎,我们家子昕最近什么都学。从《三国志》到《小王子》,从《经济学》到《梅花三弄》,平时就差没看西方油画了。”
“有一次人聚会讨论美术,他愣是一句话没插上嘴。这憋得实在难受,就听一人对着毕加索的画说,这女人画的真有感觉,瞧那痛苦的表情,干瘪的□□,枯瘦的躯体。结果人一走,他就拿着画凑到另一堆人那问,你们是在谈论毕加索的画吗?人很欢迎地说,是啊是啊,你也对此人的画有研究。他拿出画说,‘我这儿有一副,我觉得这画真是太有感觉了’。说着他就指着画,把刚才那个人所说的又重复了一遍。结果人看着他足足笑了两分钟,摇着头走了。一会儿,过来一大爷,背着手可怜地看着他说,孩子,你把画拿倒了,这是头,脚在这儿。”
念国和柔柔会意地看着子昕笑。
子昕脸上挂不住,就搂着溪蕾说:“蕾蕾,你可得凭良心说话,我什么时候干过那样的事。你可不能光为了让他俩高兴昧着良心给我这些年的光荣历史抹黑啊!你的阶级立场不对!”
“我说子昕,你也别掩饰了,想都能想到是你做的。平时就你爱接茬,谁的话都敢接。人卖地瓜的老头就喊了句‘烤熟的地瓜喽’,你愣是跟人蹲在路边谈论了半小时人生。这都你干的事。”柔柔拖着长音起哄,逗得溪蕾仰着脖子笑,仿佛那笑势太猛,喉结抑制了通道,需要将脖子伸直,减少奔放的阻力。
“我哪有那本事啊,我跟念国比差远了。小时候老师让我们画画,别人都画飞机、坦克、汽车什么的,念国偏偏画了个马桶,老师看着念国摇了摇头,特无奈地说,胸无大志难成大器。就差说朽木不可雕也。”子昕说不过柔柔就把念国小时候的糗事抖出来供大家取笑,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掉自己的糗事。
念国摁住胸口将笑压回去,好让声音先行一步道:“那也比你画了一堆鸡蛋愣充达芬奇强多了。”
四个人一起笑。而这种笑并没有达到百分百的纯度,仔细听还能听到许多无奈和叹息。只是人们虚伪地坚强着,想借以这种方式将内心的郁闷偷偷排泄出去。就像有的人之所以敢在吵杂的工厂放响屁,却不敢在约会的地方放闷屁一样,它们之间有相通之处,只是雅俗不同罢了。
子昕也不急着辩解:“合着你们三个商量好了追忆我的痛苦经历让我重温历史啊。念国,你这可不够意思了。哥们儿可是从来没有揭过你伤疤啊。”
“这我可以给子昕作证,”溪蕾品着咖啡瞅了瞅斜对面的白领,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喝咖啡,“他净夸你来着,说你聪明有才华。”
“他还说我什么来着?”念国好奇地问,看溪蕾怎么将这个善意的谎话编下去。
“说你考试从来没有作弊,能耐。”溪蕾又看了看窗户边上一对正优雅地谈话情人,她觉得那男的长得贼眉鼠眼,令人不爽。
柔柔敲了敲杯子:“某些人可是在洋洋得意,骄傲自满呢吧。”
“没有,我就沾沾自喜来着。”念国咕咚喝了一大口咖啡,发现立马见底儿了。他用勺子吊儿郎当地搅着,直至杯里起了一层泡沫。他端起杯子让子昕看:“这就是你说的那类顽强的泡沫吗?”说完一口气喝掉,挑衅似的说:“我看也不怎么样,最后还是被我消灭掉。”
子昕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打击念国:“臭美吧你,谁夸你了。小时候跟我下棋一输就哭,还撒泼打滚儿的,从小就特爱面子。”
念国一急梗着脖子就喊开:“谁谁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小时候还特爱亲小女生的脸蛋,亲完就跑;没那本事非学人爬树,爬上去了下不来,急得在高处扯开了嗓子哭,凄惨无比。”
溪蕾和柔柔端着下巴看两人互揭对方小时候糗事正乐得合不拢嘴,就跟二战时候的美国乐于战争时期的武器销售。念国转脸冲着柔柔笑:“你们听得是不是特带劲儿啊。一个个跟学校门口大爷的小京巴似的,见热闹就摇头摆尾流哈喇子。”
柔柔收起贪婪的目光回敬他:“呀,没想到你们还有这光荣历史啊。小时候都那德行,现在一个个人精儿似地,不会是装的吧。”说着就去扯念国的衣服往里面看。
念国挣脱开装出一副不待见的样子说:“去去去,边儿呆着去。真不要脸。”
溪蕾已经笑得岔气儿了,她按着胸口说:“行了行了,你们怎么这么没礼貌啊,人家都在这浪漫呢,你们也不怕惊扰别人被服务生赶出去。”
念国说:“谁敢?你们瞧瞧,以为进了这地方就浪漫了,没看到这儿到处都透着虚伪的灯光虚伪的面孔虚伪的财富虚伪的浪漫吗?小年轻们总以为到这里得瑟得瑟就站在了时代的前沿,就高举了时尚先锋的大旗,就跟浪漫沾上了边。”
“嘁,你是不是觉得这里还带有虚伪的华丽虚伪的高尚,而我们都是一群虚伪的大龄男女。听你那口气整个一愤青。”柔柔毫不含糊地将矛头指向念国。
溪蕾及时制止了这个有点沉重的话题。她说:“我看你们还是别讨论这个了,今天参加那个故弄玄虚的招聘会就已经让人不爽,咱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还有那闲心管别人呢。”
子昕也趁机转移话题道:“就是,学校整这么一个走过场的招聘会不就是为了收点钱嘛。要不以后谁还敢到咱们学校啊。这样也好堵住学生的嘴。不是人学校不努力推销你,而是机会给你了你愣是没有那能耐。你们也看到了,连学校附近的海鲜店都来要服务员了,咱大学生真一无是处了。”子昕说完还撇撇嘴。
柔柔张望窗外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说:“呀,我们该走了。回去晚了我妈又该唠叨。你们怎么办?去哪?”柔柔看着子昕和溪蕾。
子昕喝完了自己的咖啡,然后又一股脑地把溪蕾剩下的也喝了回答:“你们赶紧撤吧。你妈那脾气谁都知道。要是真回去晚了,念国准被你妈给折磨死。这没过门儿的女婿和丈母娘碰面就争吵得面红耳赤,说出去真丢人儿。”说完还装出一副特丢人现眼害臊至极的表情。
溪蕾笑着打了他一下说:“得了吧,人的事你瞎操什么心,没准儿人念国那是和丈母娘沟通感情的特殊方式呢。现在什么都玩儿新鲜的,谈恋爱要你死我活,结婚要出奇制胜,跟丈母娘那也得热火朝天啊。”
三个人都笑了,唯独念国在那摇头晃脑作吟诗状:“反了,反了,用我丈母娘的话来说就是‘虱子站到老虎头上,别以为你就成山大王’。”这下四个人都乐了,柔柔笑了一半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就捶了念国一下。
柔柔一边起身一边说:“真不行了,得走了。”然后去拍赖在椅子上像堆烂泥的念国。念国又伸了个懒腰脸上悄悄泛起不爽的表情,就像是平放在桌面上的一块抹布,突然用两个手指头揪起一个鼻子,顿时变得皱巴巴的。
念国一边整衣服一边学女孩子撒娇道:“我不想去嘛,我怕。”柔柔晃着她的拳头在念国面前舞了舞说:“丫快走,活腻了吧。”说完又一副楚楚动人小鸟依人的样子偎到念国的怀中说:“快走吧,我妈正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四人又啰哩啰嗦计划了一下未来几天的安排,还表示有空一定会想着朋友,然后再一连说了不计其数的“拜拜”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其实计划大可不必这么早做好,因为每天都在不断变化,谁也做不到一诺千金。而这样的约定似乎成了现在道别的一贯方式。唯有这样才能表现得情意浓浓,也唯有如此才能表现得依依不舍。
朱子昕和莫溪蕾刚走到门口时,沈天源打来电话说:“子昕,你在哪?哥们儿需要你。”子昕老不正经地嚷着:“拉倒吧,你不是早已经在俅俅温柔似海的怀里迷失了方向吗?还有这闲功夫想起曾经桑海沧田的哥们儿?”说着子昕和溪蕾便一头扎进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