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俊番外
2006年冬天的某个周六下午,连续训练2个小时后,吴嘉俊从泳池中钻了出来。
“嘉俊,又快了0.08秒。”说话的是吴嘉俊的教练徐玉良,此刻,正掐着秒表,记录着成绩。“嘉俊,集训下周就要开始了,你要争取去曼谷啊。”徐教练说的曼谷指的明年在曼谷举行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
吴嘉俊点点头,对徐玉良说:“徐指导,我会努力的。”
徐玉良满意地点头,对于这个弟子,他从来不担心。
“徐指导,我明天晚上的火车去北京,等下想去学校收拾下行李。”国家集训队通知他下周一在北京集合,吴嘉俊已经买好车票,就等出发。
“好,去吧。”徐玉良慈爱地点头,对于这位弟子,他的感情如师如父。
吴嘉俊骑上他的自行车,准备回学校。从体院回t大的必经之路是上海著名的一条集卡路。每天无数集装箱卡车通行于这条老旧、脏乱的马路。每次吴嘉俊去体院训练,吴妈妈总会不放心地叮嘱他骑车一定要小心。吴嘉俊也会安慰母亲,自己从非机动车道走,不会有大问题。
上海的冬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条扬满尘土的集卡路,除了集卡车,其他道路使用者总会小心翼翼。吴嘉俊从体院出来,一路慢慢骑行在非机动车道。
路口遇上红灯,吴嘉俊老实停在横线前,等待下一次放行。突然“砰”地一声,他感觉自己腾空飞跃到了半空,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就随着这样一次腾空,产生了巨大的变故。路口,一辆正常通行的小轿车,为了躲避提前发动的集卡车,掉头撞上了正在等候绿灯的吴嘉俊,吴嘉俊从半空摔在了他的自行车手把上,摔断了他颈椎的第五节骨头,摔碎了他十九岁的梦想。
吴嘉俊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睁开眼睛时,周围除了一片白色和滴滴滴的仪器声,再无其他,他感觉自己轻飘飘不知身在何处,回忆起自己腾空而起的画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堂?如梦如幻中,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嘉俊,妈妈来看你了。”吴嘉俊缓缓张开了眼,呢喃着:“妈妈。”
“嘉俊,你醒了?”吴妈妈激动了起来,离儿子更近一点。
吴嘉俊点点头,看到凑近他的人穿了一身白色,戴着口罩和帽子,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吴妈妈回答:“嘉俊,这里是医院icu病房,你出了车祸,妈妈只有在这个时间段才能来看你。”
记忆中的画面又回来一点。他记起了集卡车,记起了小轿车,也记起了自己的自行车,问妈妈:“我被车撞了吗?”
吴妈妈伤心地点点头。
“妈妈,今天晚上要去北京,怎么办?”吴嘉俊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还惦记着去北京。
吴妈妈忍着泪对他说:“嘉俊,我跟教练请假了,我们过几天再去。你要快快好起来。”
吴嘉俊点点头,不久,医生就来催吴妈妈离开。
吴嘉俊清醒后不久,就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随着止痛针剂的逐步停用,吴嘉俊常常被噬人的疼痛折磨,可是很奇怪,除了脑袋和肩膀蚀骨的痛,他感觉不到其他地方。再过了好久,疼痛渐渐远离,他还是感觉不到自己肩膀以下的地方,终于,忍不住问了妈妈,一开始妈妈对他说因为他打了麻药,后来他知道不对劲,逼问了妈妈,妈妈才含泪告诉他真相,他瘫痪了。
一开始他不知道瘫痪是什么,以为只是暂时不能走路,只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总会好起来。时间越长,越明白什么是瘫痪,除了不能走路,还有失去知觉,失去基本的控制,他还知道,自己比别人更严重,因为他的手也受到了影响。这时距离他受伤已经过去快半年,他开始绝食,开始不言不语,开始失去求生欲望。最后,妈妈的耳光唤醒了他,妈妈对他说难道她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流着眼泪答应了妈妈,不会再做傻事。
后来,他出了院,为了车祸赔偿需要,他去做了伤残鉴定,换回了一张残疾人证。一个有前途的大学生运动员,从此成了一位伤残人士。
那年夏天,他去了北京,去那个著名的医院做康复训练,距离他买的那张火车票,已经过去八个月,而他的队友,此时正在曼谷。
在北京的日子非常难熬,从一个身体素质优于常人的运动员到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残疾人,这样的心理落差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开始还抱有希冀,可渐渐发现,别说走路,就是操控好自己的手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吴嘉俊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学会抬手,又花了六个月学会用指套吃饭打字,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再也学不会其他了。引人瞩目的八块腹肌渐渐变成了小小肚腩,修长紧绷的大长腿开始变得细弱绵软,肩部勉强还有肌肉,可延伸到手腕就突兀地演变成不堪一握,双手再也伸不直,委屈地虚握成拳。
2008年春天,奥运将至,房租见长,他不想父母再背负沉重负担,和妈妈从北京回到了上海,妈妈在他受伤后,就提早退休全身心照顾他。每日窝在家中,除了看电视,无所事事,日子过得迷茫又痛苦。
大地震那天,他们在上海也感受到了晃动,妈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抱住他,把他牢牢护在怀里。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四川发生了地震。电视里,天天都是地震的新闻,妈妈对他说:“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年夏天,奥运是对中国人最重要的事,每天沉溺电视的他观看了每一场比赛直播,他依然会为电视里摘金夺银的奥运健将鼓掌喝彩,只是激动过后,再看看自己,会更沉默不语。
奥运过后是残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和他一样的人也在为奥林匹克梦想拼搏。妈妈陪他看完所有的比赛,对他说:“嘉俊,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甚至比你糟糕的人都没有放弃自己,你又为何要自暴自弃?”
他听懂了妈妈的话,不再靠电视打发时间。在家学完了自己专业的课程,凭借尚能打字的手,开始尝试编写一些小程序。
2009年初,徐玉良被调去主管残疾人游泳,之前和吴嘉俊攀谈过的老教练第一时间想到了他,问他要不要试试下水,想想去年看过的比赛,他激动地答应了。
纵使对自己的身体有所准备,但第一次下水,还是由于行动受限而失败。一入水,腿脚就开始抽筋,只能靠手臂发力的身体撑不住,整个人直往下沉,身边护着他的教练赶紧把他抱上池边。一上岸,整个人头晕眼花、浑身发冷。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被这熟悉的一池碧水浇灭,绝望之际,他看到妈妈蹲在身边拼命替他搓暖冰冷的身子。妈妈对他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为什么要自暴自弃?绝对不能放弃!他对教练说想再试一次,教练点头同意,护着他再度入水。
这一次,他拼尽全力,划出第一道水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他靠着自己浮了起来,向前推进,他再次学会了驾驭这池碧水,吴妈妈在水池边欣慰的笑。
很快,他入选了新组建的上海残疾人游泳集训队。
2009年春天,休学已久的他重回校园,父母为了他上学方便,在学校附近置换了一间一楼的房子。学校特批他可以随时在游泳馆训练,还特地为他改造出一间独立更衣室。每天早上六点,趁着人少,他就去游泳馆训练,风雨无阻。那年冬天,为了准备明年的比赛,他把训练调整为一天两练,不成想,那一次调整,就让他遇到了一个叫陈思琪的女孩。第一次见面,他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第二次,那个女孩呛了他,爱情的种子就此悄悄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