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秋打算去超市买点吃的填充下空荡荡的冰箱,巴黎生活过得太随意,如今忙了,也学着刻意训练自己适应生活的规律。上次阿姨看到冰箱里就几袋牛奶和吐司,忍不住去附近水果市场挑了些时鲜水果,其余蔬菜肉类本想去买最后让秋阻止了。秋拗不过阿姨的唠叨和再三叮嘱,硬着头皮答应了周末去买。这样的温暖她有些难以承受,记忆中午后那碗简单不过的方便面也再难尝到了,味道不在了,人也不在了。她习惯一个人,哪怕厨房没有烟火气,冰箱里摆满了方便面,也能安然自若地生活,起码没有愧疚,没有痛苦。
双休日,超市里熙熙攘攘,比往常热闹多了。虽然秋也不知道往常是什么样,大概是和小区附近的小超市相比显得吧。
秋正在生鲜区挑拣一些鱼肉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他的声音甚至在无数个噩梦中纠缠着她。本想悄悄转身走掉,然而她还是忍不住想去问个究竟,揭开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她心中的困惑。
“你是陈叔叔吗?”秋两只手不安稳地抓着购物车把,眼神里交杂着愤怒和疑惑。
而对面的人似乎还没认出她,随后他又微微直起身将目光从食物转移到了小秋身上,略带疑惑问道:“你是?”
………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后来到了超市旁的公园,比起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寒暄,此刻静默得可怕,与整个公园的喧闹分外冲突。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你爸爸…家里人都好吧?”他的语气很平静,从前的事只如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
“他们应该很好吧。”秋淡淡地应着,低着头看着掉落在包上的叶子。
“你呢?听说你……”话还没说完,秋冷漠地打断了,此刻的眼神如冰刀般冽人心魄直勾勾地对着他,叫人心颤。
“你为什么和我妈妈在一起?我真希望那个下午我就呆在房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秋的语气变得更加凄厉、冰冷,咄咄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你都知道了?不……你看见了?”他的脸色有些难堪,也不敢看向秋,紧接着说道,“我们之间……小秋,我爱你的妈妈。她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堪,或许你的爸爸并不关心你妈妈。”
秋忍无可忍起身准备离开,此刻她已经不想知道原因,因为过去已经成了事实,他承认了,甚至有些强词夺理。
“你妈妈有严重的抑郁症。”他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叫唤,字字沉重而缓慢地吐出,无奈又绝望。
“怎么会?”秋感到非常震惊,那是她朝夕相处的人。她从未在她的面前抱怨过,伤心过。只记得爸爸出差的日子里,她精心为她准备的午饭、晚饭,尽管最后简单到忘记,秋也认为情有可原,从没有想过妈妈患上了抑郁症。
“你爸爸让你妈妈放弃工作,在家里安心照顾你。她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你爸爸却经常出差,后来矛盾越来越激烈。那天我去找她,清玉她本来答应跟我走的,后来我再去找她的时候,你外公外婆说她不想见我。再后来,她就走了。”
…………
屋内一片寂静,帘子紧密地贴着,窗外的光都默契地驻足在外。秋独自平静地靠在长桌边,一杯又一杯的红酒灌着不停地麻痹自己。望不尽的漆黑,倒不完的红酒,似乎在刻意地惩罚自己。脑中不断反复着那个人说的话,伸手抚摸着这连带着被恨了十多年的黑夜,她怎么会不知道最应该恨的就是自己。
你怎么会有抑郁症?你为什么不跟他走?那样至少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过得如此痛苦。妈妈对不起,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你生病了我都不知道。我不能怪爸爸,也不能怪奶奶,甚至失去了所有可以像普通小孩一样在妈妈死去后撒娇哀求的资格。妈妈,我很难过,害怕叫爸爸,厌恶奶奶对我的好,我原谅不了过去的自己,可是我也是个小孩啊。妈妈,你能原谅我吗?我能原谅你吗?
宿醉,秋第一次通过这样的方式宣泄了自己的痛苦、愧疚、责备。上天似乎也在捉弄她,偏偏给了她和妈妈一样强势的性格,尤其是在工作上。秋醒后迅速冲了个澡,简单收拾完毕就去上班了。
江崇原一大早就坐在大厅等着了,不同于上次的allblack随性装束,这次是浅咖色的亨利衫,襟前开了几个扣子,魅力十足,一条舒适低调的亚麻黑色短裤又尽显优雅有型。要不是来的早,恐怕今天工作室会很火爆了。
先进门的是服装部组长,见江崇原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略表歉意地握手招呼:“江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本来昨天就可以给你了,但是ann后来提了一个小建议,我又修改了,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江崇原将包装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慢慢打开,把长袍立着仔细端详着。淡蓝色的青花瓷细密地纹在了胸襟,缠绕在袖口,浅灰色的底纹麻布上绣着“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八个小字。衣料采用双层布料,里层是棉布料,外层又套了一层轻亚麻布料,透气清凉又耐穿,薄薄的一层若隐若现,更多了几分气吞山河,芸烟雾缭绕的气势感觉。江崇原只简单明了地交代了他父亲酷爱书法,并无过多介绍。这样精美绝伦,思虑周全的设计已经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了,除了满意就是惊喜。他用力握了握组长的手,赞不绝口道:“我很满意,晚上家父六十大寿,所以很重视这一次的长袍制作,非常感谢。”
组长挥挥手,欣喜中带了几分惭愧,说道:“江先生,其实这双层布料、底字采用刺绣都是我们顾问帮忙设计的,本来我只顾虑到了创意方面,多亏了她想得更周全实际,帮了我很多。”
江崇原没来得及回答,看到秋刚好从大门进来。她低头微笑地回应着路过的人的招呼,正准备上楼时,组长急忙叫住了她,笑着说:“ann,这就是上次你帮我修改的那件长袍的顾客,江崇原先生。”
秋转头示意,礼貌简洁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江先生。”
江崇原眼神里的喜悦已不同于刚才,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变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平稳地答道:“你好,很感谢你的建议。方便的话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他的声音似擂鼓声,低沉动听。
秋淡淡地说着:“不好意思,我随身不带名片。不过前台就有各个部门组长的联系方式,一般有问题他们也会请示我,放心。”
她的语气像是在婉拒,如春风般在他心上轻轻拂过,就算是明显的拒绝他也没有生气尴尬的感觉,只是爽朗地笑着,朝着秋靠近了一步:“我说的是你个人的联系方式,不是工作室的,也不是别人的。既然没带也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恰恰适中得周围的人都能听见,组长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匆忙地说道:“江先生,如果没什么问题了,我拿下去让人帮你包装一下,稍等。”江崇原礼貌地点了点头,低头一只手抵着沙发背静静站着,眼神恢复了如初的平静。秋还是冷冷的,她清楚对方的意思,也许只是问候性的或是工作上的客套,她不愿意猜想下去,也就索性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向如此,不留余地。
“那江先生继续吧,合作愉快。”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然而工作室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江父的生日宴席上,姐弟两个送上了精心准备的青花长袍,霎时间惊艳全场,江父江母也是赞不绝口,宾客伯伯都连声赞叹道:“真是大气,精美。都说华而不实,你这两个孩子也是很有孝心了,里面是纯棉布料,外面还透气,哈哈哈哈,老江,有福气啊!”
江母平常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也不感兴趣,见到时居然也眼前一亮。不禁拉着衣角前后仔细观察着,抚摸着,感叹道:“这布料既柔软又透气,刺绣也是一等一的精致,妈妈也很喜欢。”
江父抱着长袍不肯放手,直笑道:“这衣服我很满意,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子,今年的礼物我最满意。你们以前送的什么毛笔、画作都是年轻人的见识,不会挑。哈哈哈哈,下次给你妈妈也做一套,钱就爸爸来出,当是我送的。”江父说话时眼睛时不时瞟几眼江母,目光中充满着爱意。
江崇原走到江母身边,搭着她的双肩微微笑着说道:“妈,以后有的是机会。”
江素拉听出话中有话,宴席上偷偷拉着江崇原咬耳朵问道:“你不会喜欢上了那位吧?”
他默不作声不予表示,眼神坚定而又意味深长地望着江父手中的长袍。不知道她会怎么回应,却怀有期待,从来未有的忐忑让他情不自禁地一步又一步地朝她走近,想走近她的身边,走进她的世界。
秋回国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计划出去旅行但目前工作室都在忙着秋季限量款的加工制作和基本款的销售。周末一下空出来了,在巴黎偶尔会背着画板去湖边或者广场画画,但是现在她还不怎么熟悉这边的环境,也就搁置了。思来想去,拨通了小优的电话。
“小优,去你那儿练瑜伽打折吗?”秋坐在椅子上打趣着,一只手还在划拉着电脑页面,一丝不苟的模样甚是好看。
电话那头情绪有些低落,不似往常般活泼,努力地提起精神回应着:“老同学,我给你安排到我的课上。”
秋听出了小优有点奇怪,但没有问她原因。小优这个人要是有什么不吐不快的心事没等别人问自己就会一咕噜讲出来,所以秋对她很放心,目前她还没打算说出来,秋也就先忍住不问。
小优挂了电话,紧接着又看了一眼有没有未接来电,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下午,她在等吴浪的电话。自从上次大吵一架之后,已经好久没见面也没联系了。尽管她心里清楚,但也从来没有冷战这么久过。她甚至很自私,明知道是在利用他丢不掉的责任感和愧疚感,可为了得到他,她愿意等,等他爱上她。
周末,上午秋开车去商场买了两套瑜伽服,然后顺路去爸爸家看望了下奶奶,吃了一顿午饭,大约坐了一会,说是约了小优也就搪塞过去了。
把车停在了小优的瑜伽馆旁,慵懒地走进了馆内。环顾了一圈,也没看见个小优。于是秋拨通了小优的电话,询问道:“我们馆长今天心情不好呀,都没看见个人影。看来吴浪又招你了,这可得好好说说他。”
电话那头传来小优的训练声:“好,我们休息二十分钟,大家活动一下。喂,小秋你来了吗?二楼更衣室等你。”
秋被一个工作人员领到了二楼更衣室,几日不见,小优瘦了很多也憔悴了不少,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说话声音也有气无力。秋一看就心知肚明了,一进门就抱着小优,轻轻地拍着背安抚道:“没事,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要折磨自己,好好跟吴浪说,不要急,他不是那样的人。”
刚说完,小优哭得更厉害了,巴巴地抹着眼泪,静静地复述着:“都怪我,我语气不好。每次他对我忽冷忽热,我都怕他要跟我说分手,我太害怕了,我辛辛苦苦地追的他,我输不起。”
秋听着一句句哽咽的话,她很心疼小优现在的样子。那样骄傲开朗的女孩,因为爱一个人这样折磨自己,她想象不到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放下自尊与高傲迎合另一个人。她不想经历,更想不到自己那样的一天,她坚信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况且她的勇气与自尊早在十几年前已溃不成军,现在不过是行走的躯壳,活着逃离罪恶,填补愧疚。
“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陪着你。好好地爱护自己,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秋轻声安慰着,她再也挤不出更多的字,她对于感情形如一张白纸,不知怎样才能让小优振作起来,她只能静静地抱着她,悄悄地在手机上敲打着些什么。
……………
小优凭着职业素养强撑着上完了一下午的瑜伽课,在小秋的陪伴下,小优短暂地忘却了吴浪的事,没去翻看手机,也没张望外面是否停着吴浪的车。两个人练完后,秋打算带小优出去吃顿好的,让她开心一点。二人刚步出瑜伽馆,就看见吴浪站在车旁静静等着,小秋跟吴浪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拉住了小优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小优,这次跟吴浪好好说,别乱发脾气,要是真的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就学会放手。”
吴浪见小优站在门口还是一副赌气的模样,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低头哄道:“气都消了吗?可以赏个脸让我陪你吃饭吗?”吴浪的声音有些沙沙的,低头时喉结上下有力得游动着。
只要吴浪一哄,小优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有力气吃饭,有力气撒娇,有力气发火,当然现在肯定是不敢再无理取闹了。缓过神来,抬头嘟囔着:“你怎么知道我要吃饭了?你看这两天我都瘦了,黑眼圈都出来了,眼睛都哭肿了。”
吴浪一把搂过,小优的头一下砸在了吴浪的胸前,上面有吴浪专属的衣服味道,还有心跳的声音,小优只是咯咯地笑着,这一刻不愉快都烟消云散。吴浪就是小优的克星,什么坎小优都能跨过去,只有吴浪她这辈子可能都会跌在这里。
上车后,小优才想起和小秋约好了一起吃饭的事,刚想打电话,就看到小秋发来的短信:“我都看到了,好好的,千万别叫我去做电灯泡。”
小优扑哧笑了出来,亲了一口屏幕里的短信文字,然后降下车窗,开心地将头伸向窗外大喊了一句:“小秋我爱你!”
坐在主驾驶位置的吴浪只低头悄悄回了条短信:“为什么不一起吃顿饭?”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回了一条简短的讯息:“不了。”
吴浪盯着前面看得出神,突然小优一句打断:“我们去哪?吴浪!!!”小优恢复了往常的活泼,一扫阴霾,转头痴痴看着吴浪。吴浪仍然直视着前方,眼神里莫名的情绪闪现着,声音温柔:“带你去好地方,提前预订好了的。”
小优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就差要起飞了,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吴浪。吴浪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低低地笑道:“再看,司机开不下去了。”
小优只盈盈笑着,她可要把这么长时间的空缺补回来,怎么看都看不够,吴浪!吴浪!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