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在听到这话后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这种笑容仿佛是她一个精心设计的面具，罗夏发现她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下总是喜欢微笑，无论褒贬宠辱，还是生和死的命题，她都回以微笑。

只是伊莎贝尔脸上的微笑，它更像冰面反射出来的阳光，看着明亮，却没有丝毫温度。微笑的底色仍是虚无的空白，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在这个淡淡的笑容背后，罗夏仿佛触摸到一堵厚实的坚冰。

年轻的血族唐尼皱眉看着罗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喂，装神弄鬼的，没必要这样吧，我们以后都会是同伴……”

“很有必要！”

罗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变得冷厉：“正是因为是同伴，所以才更有必要！你们心里都清楚，来到夏格拉缇我们会面对怎样的危险，按班绝的说法，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活下来。自己都自顾不暇，再加一个拖后腿的人，你想过会怎么样吗？要么是一个人死，要么是大家一起死。到了那时还心慈手软，才是对同伴的不负责。”

唐吉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他看了看罗夏，长叹一声。

气氛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了起来，罗夏觉得在这几个今后可能的同伴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

罗夏平静地注视着罗丹的眼睛：“但如果你拖了我的后腿，我会救你的。”

罗夏的声音不大，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挑眉看了他一眼，眼中微微有些惊诧，但稍一转念，马上又变成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以退为进。这种手段并不罕见，他们似乎认为罗夏便是在如此。

同一句话，如果由一个够资格的人说出，会收获别人感激，而罗夏来说，只会让别人感到一种鸡贼的反感。

他们笑容里那丝嘲讽尽管被掩饰得很好，依旧尽收了罗夏眼底，他心底隐隐感到一些触动，但他没有说什么，他没办法说什么。

在他对面的罗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望着罗夏的眼睛：

“好了老兄，就冲你刚才这一句话……”

罗夏沉静地与他对视，目光澄澈。

“下次去妓院我请了！”罗丹一只手重重拍在罗夏的肩头。

所有人的脚步同时一滞。

唐吉差点一个踉跄，罗夏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

就连伊莎贝尔都再难保持那种漠然的镇定，笑容渐渐敛起，咬着手指，用仅剩的独眼若有所思的盯着罗丹的后脑勺，似乎是想要看穿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全场变成了一片尴尬的寂静，没有人接得下罗丹的话。

罗丹纳闷地看了几个男性一眼，挠了挠头：“怎么都不说话了？奇怪，难道你们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他疑惑的看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了罗夏古怪的目光，接着他忽然一拍脑袋，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随后，他张大了嘴，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你们难道是……哦嚯嚯，天哪……”

他轻轻锤了一下罗夏的胸口，压低了声音：“算你们好运，我提前来了一周，正好知道有那么几个地方，啧啧，里面的小帅哥也不少的。”

罗夏险些吐血。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随意扫了一眼在场三个女的，若无其事的加了一句：“噢，还有你们几位女士，没关系，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当然也欢迎和我们一起去，不过我觉得你们这么优秀的姑娘，就不要便宜那些人了，对了，你们看我怎么样？”

乔茜终于再也忍不住，回身狠狠揍了罗丹一顿。

……

到得傍晚时分，众人终于在乔茜和奥兹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山谷中，山谷呈半月型，里面是大片的冬青树林，树枝上稍有些稀疏，却成片连在一起。地上铺满了针状的树叶，滑滑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落霞的余晖荡进树梢中，斑驳成星星点点的碎块，勉强点亮着山阴，鸟鸣声在这里不时响起，一片静谧。

乔茜和奥兹在此停了下来。

乔茜向着左前方的丛林看了一眼，淡淡说道：“都出来吧，你们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罗夏一愣，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他顺着乔茜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只是一片恰巧处在斜阳余晖阴影中的密林，在树木的轮廓和拥挤的树枝重重叠叠之下显得有些昏暗，但罗夏并没从那里看到任何人影。

不过在片刻后，那里的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接着，三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视线中。

在昏暗的光线中，罗夏看到那三个黑影实际上只是身着了黑袍，他们的面容被黑袍的兜帽紧紧的遮住，看不清楚。不过在体型上，位于中间和右手边的两个身影还是和罗夏他们差不多的体型，左边一个黑影却异常的高大健壮，活像一只披了黑袍的熊。

待三个黑影走近，安静的氛围中两声惊呼同时响了起来：

“是你？！”

惊呼声来自唐吉和对面中间那个黑影。罗夏一听这声音，顿时一阵熟悉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下一刻，中间那个黑袍人影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混杂着厌恶与惊怒的脸，死死的盯着唐吉。

罗夏眼前一亮，这淡褐色的头发，长长的鹰钩鼻，面上少许的雀斑，不是上午时分和唐吉闹市对峙的黑袍少年又是谁？

这时，在黑袍少年身边的两人也一起取下了头上的兜帽。

罗夏首先注意到的是黑袍少年左手边那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那个身影，因为罗夏依稀还能通过身形认出，她正是早上站在他身边那个女子。这是罗夏第一次见她的脸，也正是现在，罗夏才发现她的耳朵是尖细偏长的，和人族完全不一样，她竟是精灵一族。

这个精灵有着一个近乎完美的脸型，线条柔和而饱满，肤色白皙，若再配上精灵族那引以为傲的精致五官，堪称绝色。只是这本应无比美好的一张脸上，却在左半边脸上，用红色颜料满满的涂着一些奇怪的纹饰。

一看到这些纹饰，罗夏内心陡然一个激灵，一种面临危险才会生起的感觉出现在了身上，他顿时明白了这个精灵族少女的身份，她确实是精灵族没错，不过却不是原生的精灵族，而是精灵族在堕落者深渊独特的分支——暗夜精灵。而且他清楚的知道，这半面的纹饰正是暗夜精灵圣女的标志。

罗夏记得自己的流浪汉朋友约坦曾给他讲过，看一个暗夜精灵危险的程度只需要看他们脸上的纹饰就够了，那是一种和魂符有类似效果的纹饰，他们管这叫黑夜秘纹，当一个暗夜精灵脸上的黑暗秘纹越复杂，越精巧时，便代表着她越危险。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当你惹上只有半面妆的暗夜精灵时，你只需要写好遗书就行了。

罗夏再问为什么时，约坦就不说话了，最后被罗夏缠得不耐烦，才随口说了一句那是圣女的标志，至于圣女又是什么，约坦没再告诉他。

来到堕落者深渊之后，罗夏对暗夜精灵曾有留心观察，这里的暗夜精灵并不少，他们和精灵族从样貌上几乎看不出区别，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最方便实用的分辨方法便是看面容上的黑夜秘纹。罗夏见到过许多涂了不同纹饰的暗夜精灵，有的纹饰只是淡淡几笔，一个符号，有的则是一幅繁复精巧的图案，罗夏甚至还见过一个整张脸都密布了黑夜秘纹的暗夜精灵——那是尤瑟的城主泰拉提斯大人，一个28级的法师之敌。凭借着出色的视力，罗夏远远的看了站在城墙上的他一眼，对那面具似的黑夜秘纹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当把记忆中泰拉提斯脸上精巧的黑夜秘纹拿来和眼前这半面妆一比，罗夏立刻察觉出了不同。泰拉提斯脸上的黑夜秘纹虽然繁复精巧，却失之灵动，犹如一个高超的画匠，原样还原了眼前的一切，却失去了自己的理解。而在这个暗夜精灵的半边脸上，罗夏却真正感受到了一种妖异的美感。

那半张脸上是一个猩红邪魅的血月图案，血月仿佛一只通红而诡异的眼睛，看得人心底发毛。血月上由许多繁复的银色线条填充着，那些银色线条单看的话只是一些极其精妙的花纹背景，但连在一起时，仿佛隐隐组成了一条狰狞的巨蟒，巨蟒缠绕在这颗通红的眼珠上，蛇信子一吞一吐，竖瞳隐含凶光。

罗夏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妙的黑夜秘纹，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幅艺术杰作，秘纹线条细腻精致，绘出的图案却有一种苍莽磅礴之势，神秘与凶煞合而为一，衬在这个暗夜精灵身上，显得妖艳而冷酷。

盯了许久后罗夏才醒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盯着人脸上的黑夜秘纹去看，要是城里的那些凶悍暗夜精灵早和你大打出手了，黑夜秘纹既是他们的力量源泉，也是他们的另一种生命形式，这种一直盯着人黑夜秘纹的行为无异于窥视别人的隐私，有的暗夜精灵甚至特意找到一些手段让脸上的黑夜秘纹不显露出来。

罗夏自然是知道这个不宣之于口的禁忌的，只是这个暗夜精灵少女脸上的黑夜秘纹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不知不觉就已经失礼了，好在罗夏注意到并不仅仅自己一个人这样，他们这边的每个人，都在对面取下兜帽的瞬间被暗夜精灵少女脸上的黑夜秘纹吸引住了目光。

引来这番注意，这个暗夜精灵的少女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静的任凭他们看着，面上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