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东侧的建筑较前些日子又高出了几丈，使得唐起没办法再站在杂货铺的屋顶上遥望东边无尽的天穹，老城区也彻底被困在了钢筋水泥之间。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原本就在城中，却又好似被困在了更小的围城里。

唐起算是烦透了这些没由来的高楼，却又没法忍住不去这个地方，最后还是在夕阳落山后出了门。

月光沿着黑色幕布滑下，却在中途被冷冰冰的水泥巨兽截住。失去了白昼的光芒，也没有夜间灯光与月光的施舍，残存的老房屋完全地覆盖在了新建高楼的阴影之下。

黑暗，建筑物间回荡的单人脚步声，以及经过楼缝时故意加了速的寒风。唐起走在通往老房子的路上在想，如果这地方早点像现在这个样子，可能夏航就不会遇见那个引导着路人前往位置房间的幽灵，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这些老旧房屋就算再便宜些，也没有人愿意再住进来了。被无情的丢弃在世界之外，每当入夜，返回老屋的人们大概会不由生出这样的心绪来。这样的感觉至少是唐起无法忍受的。

途中，唐起拎着的购物袋在风中来回摇晃。他紧紧攥了攥袋子，保证打包的饮品在抵达目的地前不会漏出，加快了步伐。

说到底，他并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执着于再来拜访夏航。毕竟关于这个魔术师的底细，他前几日便在冯廷拿来的资料中看得明明白白。大概比起夏航本人，唐起所掌握到关于他的生平可能要更清楚详细点。

这位出生于北方城市的青年，直到一年前都只是在所在的城市从事着魔术表演的工作。当然也变相的说明了夏航对于魔术其实并没有什么造诣，唯一值得肯定的只有他那颗一直坚持的心。在这一点上，唐起有些感同身受。仔细算一算，他寻找着自己的过去也已经有一年有余，虽然也是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不过眼前这幽灵房间的事，对于自己可能会是个转机。这么一来，唐起觉得自己和夏航又有了一些相似的地方。不过这一切是在他的假设不成立的情况下才能成立，他这次来也是为了这个，当然能不能验证，唐起也没有信心。

在黑漆漆的路上前行，唐起没有打开照明设备，走了一会儿后，远处的一点点灯火如同绝望中的微光，在夜里看上去格外神圣。

“还好在家。”唐起嘴里嘟囔着，心想没有因为夏航外出而扑了个空。

经过房屋时，他看向室内，房子里只有上次来的那间屋子亮了灯，灯下夏航的身影被映在墙壁上，可以看见巨大的影子在不停的忙活着。

“谁？”屋子的隔音并不好，察觉到屋外有人，夏航望向窗外，张口询问道。

发觉自己被发现，唐起在窗外停下朝着夏航挥了挥手。

“你怎么来了？”

夏航开了门，看着突然到访的唐起说。颇有艺术感的魔术师还是扎着一撮马尾，只不过头发出油出得厉害，额头前的头发早就黏在了一起，看上去已经至少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没去打理。

“刚好路过，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和你的成果。”唐起笑着说，指了指手中的袋子，“凉了可就不好了。”

“哦哦，请进请进。”夏航反应过来，把唐起请进家门。

因为只有一盏灯开着，屋子比唐起第一次来要昏暗得多。室内之前堆放魔术道具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房间整齐了不少，也冷清了不少。虽然室内较暗，但少了一大堆杂乱的摆放物，唐起一眼便发现了新大陆。那是一张相片，被挂在年久失修而龟裂的墙上，那个位置对着夏航的工作处，一抬头就能看见。

相片中，穿着普通常服的一男一女站在一座剧院前，两人没有看镜头，而是相互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失忆的唐起不太能体会，但是也明白那寓意着幸福。其中男方正是在耳边和自己说着话的厦航。

“喂。”

发现唐起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夏航顺着唐起的目光寻去，看到墙上的照片，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意味不明。

“你女朋友？”唐起试探着问。

夏航点了点头，那种意味不明的表情变得苦涩。

“不好意思啊。”唐起看着夏航，从夏航的脸上看出事情有隐情，边道歉边从方便袋中拿出热饮递到他身前。

“没事。”夏航接过热饮，毫无说服力的回应道。

热饮被打开，升腾起的热气把魔术师的面庞烘托得格外模糊，他入神地看着墙上的相片，没等唐起说话，自己先开了口。

“照片是在我第一场魔术演出前拍下的。那时候我作为魔术师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她是我的助演。我原本打算在那场表演结束时向她求婚的。”

夏航伸出手，唐起看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虽然是女款，但因为夏航手指修长，戴在手上也还算合适。

“后来呢，怎么了？”

“首演当天发生了意外，在压轴的节目上出了事故。”魔术师一口气喝下了大半杯热饮，回忆起这事时凝重的深情才稍稍舒展了一些，“一切都设计的没有差错，但在助演的环节中，她出现了致命的失误。完美谢幕成了一出笑话，叫好也瞬间变为了讥讽。”

“所以你没有求婚？”

夏航摇了摇头，看着食指上的戒指，轻叹了一声。

“事故发生后，她下了台，我在后台没有找到她。之后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魔术师歪着头，看着相片，脸上挂着苦意的笑，“这一次，我用魔术把她变走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把她变回来啊。”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知不觉已经多了两行泪水。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魔术师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现在还在找她吗？”唐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但就是有种想要了解答案的欲望。

“这次表演就是为她准备的。”

“幽灵房间？”

“是的。我不相信她会因为一次失误就放弃追求了很多年的事业和爱好。这次的演出上，我要向她求婚，只要圆满结束，配合相关幽灵房间掀起的影响力，她一定看到我的消息。”

唐起抬了抬手，想要拍一拍夏航的肩，但又觉得眼前的这位魔术师并没有那么脆弱。尤其是他所阐述的事情，与唐起了解到的几乎没有出入的时候，在倾听了故事主人公的心路后，唐起不禁有几分钦佩他。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不知道能否帮你找到她，但我可以试”

“谢谢你。”夏航打断了唐起的话，摇了摇头。

“对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事件？”

夏航不愿意再谈，将话题指向了唐起。

“为什么啊。”唐起嘴里嘟囔着，看着夏航，“因为我也在寻找一样东西。”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说：“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在世界上仅活了一年的个体而已。”

“你认为那些去过幽灵房间的人会失去记忆，这个和你找寻记忆有关系？”

“我也不清楚。”唐起回答，“但只要有可能性，我都会去试一试。”

因为太空虚，也太可怕了，唐起在心里说出了口中没有说出的话，现在的他就像一个一夜长大的怪物。是怪物没错，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即使南木市同样存在着异变者，在他看来也是格格不入，如果在心中分类的话，普通人是一类，异变者是一类，自己则是被单独分割出的第三类人。

“你还好吗？”

见唐起突然不说话，夏航侧着头询问，把唐起从自己的思绪中拖了回来。

两人对视，突然有了一种相互理解对方的感觉，空气在凝固了一瞬间后绽放成了两人脸上的笑容。

“总会找到的，不是吗？”夏航说。

“谁知道呢，终归是要找到的啊。”唐起回答。

夜在指针滴答声中，被一点一点浸泡入更浓的墨色中，突然的一阵寒风透过窗台的缝不断涌入，屋内的两人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要来碗面吗？”夏航指了指角落放置的购物袋，“不一样的口味。”

唐起笑着耸肩，“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夏航起身。在取开水时，那只唯一且昏暗的灯盏突然罢了工。

“抱歉啊。”

再次获得光亮时，夏航已经是满头的汗。

“这地方清净是清净，但有时候确实不太方便。”

这时，两碗泡面夏航已经被放在了各自的面前。

“不过很快就可以离开了。”夏航抬头看了看简陋的屋子，“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唐起在深夜时分离开，走之前，夏航留下了他的电话，请唐起首演当天一定要到场。然后，目送他逐渐远去。

回了屋，夏航如释重负地靠在墙边，头上的汗珠滑落的更快。魔术师修长的双手上有一块很红，那是泡面时因为发抖洒出开水造成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