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助你入梦······”庄广陵望着唐玄,白色的长袍在赤阳的余晖中,荡漾着斑驳的金色光晕。
山非山,水非水。这片唐玄硬生生撑起来的罗夫山水,让身在其间的庄广陵总有种陌生感。
遥想当年飞来峰上,高歌纵琴,意兴豪飞,自己与吴云裳鸾色和鸣,此般种种,更像是一场清醒之后就不可触摸的梦。
“我知道,辛苦你了。”唐玄意犹未尽的望着庄广陵满头的白发,内心中感慨、唏嘘、不忍。
想了片刻,唐玄给庄先生倒了杯茶又道:“这次你不要出手······”
庄广陵望着雾气氤氲的茶杯愣了愣,望向唐玄,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飘向了远处高耸入苍穹的老桃树身上,嘴角翘着,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往事一样。
“就是梦蝶也不要拿出来······让它颐养天年吧。”唐玄叹了口气,转回头示意庄广陵喝茶。
“可是你又如何入梦?”庄广陵诧异。
以唐玄的修为,随时可以入定,可入定是修炼,入梦却绝不简单。
别说唐玄,就是目前桃源星上的修者们,抛开鬼族那些无需睡眠的异类来说,境界到达天境,已经从生理上摆脱了生命需要休息、睡觉的恶习了,更不要说眼前这个宇内世界至强的生命。
你连睡觉的功能都没有,还想着入梦?
望着庄广陵狐疑的眼神,唐玄只是笑了笑。
庄广陵喝着水,没说话,目光也游移起来。总是盯着一个男人看,即便他再如何英俊,也不如自己的妻子吴云裳那般经久耐看,在不找点别的东西瞅瞅,庄先生恐怕要尴尬了。
唐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踌躇一会儿缓缓道:“太上之象,道德最高;其次神明;其次太和;其次天地;其次阴阳;最次明哲生命······天地勿论,世有七轮:名之曰金、木、水、火、土、阴阳、虚空。以此为架构,可为完整世界,得乎缘起,演化业力,临劫不朽,自成世界!”
庄广陵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双眉皱起:“混元者,记事于混沌之前,元气之始;空洞者,阴冥之外,渺莽太无,三气明焉;混沌者洪元也,无光无象,无音无声;混洞有之,天刚劫运生之······这是《通天经云笈论》上记载的内容;七轮须弥世界论,乃是通天经佛宗本源中的修者理论?”
唐玄点点头,笑了笑。躺在椅子上,看着空山、巨树、风云:“玄道虽然讲求自性自足,不假外求,但从前的我陷入到了一个误区,一门心思的只想冲破世界的笼壁,生命的笼囿,看看那永恒之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随着生命层次的提高,我也越来越贪心,总想着让所有的生命,最高傲的如伏明月的神族,最渺小如宇内世界随处可见的蝼蚁,都能跟我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永远。”
望着唐玄认真且带着自嘲的表情,庄广陵下意识的点点头。
唐玄的存在,颠覆了他对于人性的看法。
处在低境界想象高境界,总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想来想去,无非就是在能力上,将自身无限制放大化,在思维境界上,却还是原地踏步着,更总以为自己的想象是对的。
如同一个总是吃不饱的乞丐,当他幻想着有一天成了皇帝,那也只是一个被美食包围的皇帝,而即使在想象的世界里,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思维还停留在吃饱吃好的层次上。复杂点的山珍海味想象不到,那么烧鸡烧鸭如山般堆积,恐怕就是最奢侈的畅想了。
在他看来,唐玄已经是宇内世界的顶级存在了,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比从前更宽容;面对所有生命的时候,没了努力,却有着难以想象的敬畏和谦卑;本该放纵自我,纵情享乐,大千世界,予取予求,霸凌大世界的他,偏偏过的比谁都平凡,忙碌着其他生命,就是庄广陵都不甚理解的“未来”和“伟大”的有些过了头的无界生命泛滥,自由之光普世的理想中。
难道生命的跃迁,不仅仅是能力的极度提升,更是一场“道德”增长的盛宴?
当然,此道德非彼道德,不光含义广泛,更是蕴藏大道,还是通天经上,奉为至上无私,至大无上的神意的力量。
庄广陵思绪万千,可还是不明白唐玄为何将通天经清虚总纲与通天经上佛宗本源两条截然不同的思想路线放在一起说。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茶杯,静静的望着神思有些恍惚的唐玄。
“你知道,我曾经咋一个偶然的机会,见证了一个世界的缘起、业力、劫灭。当时的经历历历在目,至今仍让我深有愧意。我下意识的举动,将本来应该反复演化千万年的进程,在弹指间演化完毕······我忘不了那么多生命,凄惨哀嚎时候的场景。”唐玄语气悠悠,眼睛有些红。
自从在梦幻神星外牵着卫星搞怪之后,唐玄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罗夫少年,冲淡平和,却无比珍视生命,哪怕是是素不相识的生命存在。
庄广陵默默点头。他明白唐玄的感受,作为一个旁观者,作为一个深度参与了一个世界演变的参与者,承受的压力无疑是难以想象的。想到此,他也叹了口气道:“其实,就算你加速了进程,对于那些存在于那个世界的生命来说,也可能是“世界本该如此”。”
唐玄目露深思之色,似在问庄广陵,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们这个世界,会不会有这样的旁观者和参与者?而我们,是不是也仍旧处在“世界本该如此”的幻象中呢?”
唐玄的话,让庄广陵下意识的生出一身冷汗。他不由的狐疑的望了望逐渐变得昏黄的天空,暗淡的大地。
天空上,老桃、碧桃、扶桑树,枝繁叶茂,形成一个巨大无比,壮观唯美的遮阳伞;而大地,绿草如因,野花遍地,鸟语虫鸣,不知什么时候,这颗重力变得畸形的母星,又重新有了不少平凡的生命。
“不会这么巧吧,”庄广陵干笑了笑。他可不是唐玄,也没有他思维纵横间宇内世界历历在目的本事,虽然心头有惊悚,但还是强自镇定着,不敢去细想这些东西。再说了,想破头也没什么意义。就是有这样一个存在,你又能如何?那起码是站在更高层次的世界,比唐玄更高级别的存在。
比唐玄更高级别的生命存在?还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
“也许吧!”唐玄模棱两可的笑着。
“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庄广陵镇定心神,回归正题。
“从前我们生活在一个星球,那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世界,就算道德缺失,可七轮仍在。”
“当然,我说的七轮,并非佛宗本源上记载的玄幻存在,而是支撑世界的七种自然之力。”
“其实,我是想······”唐玄语速越来越慢。
夜深了,庄广陵的掌心托着一只翩翩起舞但气息奄奄的彩蝶,眼中全是痛惜之色。唐玄一直在想,他说他想,只是想······暂时还没有下文。
装广陵并不急躁,有些东西自己懂了,想要转化成别人能够理解的语言,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对世界深层次的思考。
“什么时候我需要被人绞尽脑汁,化繁为简的说明情况了?”庄广陵不由自嘲的苦笑着。
“其实宇内,亦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只要在这完整的世界内,道德满布,撑起足够大的七种自然之力,那么我完全可以在宇内世界与宇外世界之间架构起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个时候,我只需要在宇内宇外之间的这片新世界加速时间,只要绝对均匀,必然就会引劫力提前下降。
到时候,时间过度流逝的只是新世界,劫力崩灭的也只是新世界。当劫力诞生,重开笼壁,宇外世界露出缝隙的时候,那么宇外世界对于我们而言,就一览无余,再无秘密可言。”
唐玄一口气说完,脸孔有些涨红,随后用一种“你肯定懂了”的表情,期待的望着庄广陵。
庄先生的脸更红,此时他有一种怒摔逍遥琴的强烈冲动,好半天才收起梦蝶,有些不确定的边思考边道:“你的意思是,界中套界,将我们存在的这个宇内世界用道德之力,自然之力保护起来,而你要在宇内世界之外,新世界之内,操作一下,吸引引力的到来?”
唐玄有些兴奋的点头。
“道德之力,在于信仰,在于宇内一同,这个并不难实现;可世界之力,却又如何架构?再说了,新世界,难道没有生命么?这样做,对于他们而言,会否不公平?而有了心结的你,又如何面对宇外世界的出现的任何灾难性的可能呢?”庄广陵跟着兴奋了一下,接着便提出一连串的疑问,再接着,表情又有些落寞了起来。
唐玄看似简单的构想,但一旦放之于拥有着万亿亿颗星球的宇内世界,便成了耸人听闻,近乎短期实现的幻想。
唐玄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却并没有因为庄广陵的态度丧失了信心的样子:“这是我沉浸在无数轨道线中,深刻感受缘起之力、业力、劫力得来的灵感。宇内统一,道德天下,这个需要龙呈均、孔希言、龙笑梅、安公子,夏老他们一起帮忙了,也需要目前共同体制的所有生命一起努力才行;至于其中世界之力,我也有了简单的构想。”
“元海臣、吴狂花、龙灵章、古春华、计行时、原十二元辰宗的五行首以及五行部众皆可用。”唐玄一个一个的说着,庄广陵却掰着指头计算着。
“还有阴阳论与虚空轮?”庄广陵双目有了神彩,急切的问。
“鬼族、海族可以组成阴阳轮,其中鬼见愁可为阵眼;陌老与盈冲,可以组成虚空轮,抽大宇世界雷隐、长风、神圣、天机四星系天境以上修者为辅助。我想,差不多了吧。”唐玄答道。
“那新世界的生命?”庄广陵又问。
习惯了与唐玄相处,习惯了那种对任何生命都足够珍视的思维方式,就算素不相识,他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唐玄摆了摆手笑着道:“新世界的生命,是我的神意,我的情······”说完,便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
“这······”庄广陵一愣之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道:“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要知道,劫力虽然无法摧毁一个大上生,但却不包括这样的情形:甘愿将神意散步出去,化为生命,就为了钓鱼执法。这和飞蛾扑火没有什么区别。
“庄先生,”唐玄用那双饱含深刻情感的双眸温和的注视着庄广陵道,“我身边的爱人、亲人、友人包括你,还有这个世界,注定都要老去的,我不想等到那一天才去悲戚、呼嚎、长歌当哭、孤独却又不老。这个世界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就算我们生命只是匆匆岁月里的过客,我也要尝试抓住与爱永恒不朽,与宇内世界生命同在的契机。
我忘不了曾经的温暖,更忘不了当着二老头陌离,站在苍梧神山之下发下的誓言。当初我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响亮的口号,我试着做就行了。可当我成了无界生命我才明白,每一个生命层次,都有相匹配的生命觉悟,我注定了为爱、为这个世界而活。”
庄广陵处在一种深沉的感动中,脸颊多久没有冰冷却又这么恣意淋漓的舒畅过?他不记得。
或许将潇洒和逍遥,隐藏在无奈的笑容之后是种让生命嫉妒的洒脱,可这种洒脱的代价,却是那么的大,那么的心酸。
生命本就悲哀,四处碰壁,四处受限,从来孤独,而温暖不知不觉成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现在,却又是那么的真切。
“一起吧!”神陨之后,庄先生没了恨,苍生染血,圣人陨落的劫难又那么快消弭结束,这一切的美好过后却是那么的空洞。似乎人生,从现在才开始有了意义。
“当然!”唐玄微笑着,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久久凝视。
保护浩瀚的原世界;架构欺骗大世界无上之力的新世界;冲破宇外世界的迷雾;追寻生命永恒的契机。
同样,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仪式;没有观众,有的只是志同道合的同道和矢志不渝的信仰。
三天后,唐玄梦醒,回了趟家,狠狠努力的尽了一番人事之后,踏天而去,没有回头。
从这一刻起,大上生正式宣布:始地母星,是为生命禁区,所有人皆不得靠近······
向来温和的他,怎么突然变得爆裂起来?也是这一刻,大宇世界一片猜疑与颤抖。
而始地母星,也从这一刻开始,变得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