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是没有疆界的,直到劫灭。
思维是没有疆界的,直到劫灭。
世界的复杂累积是没有疆界的,直到劫灭。
而生命关于时空,未来,希望的想象同样是没有疆界的,直到劫灭。
劫灭必然存在,可在之前,却有无限的希望,即使渺茫。在这里,无限指的是希望在广阔的时空中的分布,而渺茫则说明这种希望的难寻,二者并不矛盾。
毕竟到现在大宇经历了那么多才收获永恒,而还有多少完整大世界到现在还在茫然与困惑中挣扎着,恐怕天空五君都难以给出一个神意扫描下的准确数字。
生命的延续与业力中的有情,其中蕴含着的却是大海中那一根定义了永恒的针。
几乎所有的生命都在寻找那根针,因为有了希望,便有了未来,足可慰藉现在。
一后面是二,二后面是三,二加二等于四······
接受了一整套同一的规则和界定之后,方便了生命存续在一种有序的规则下进行的同时,也杜绝了在这一方向上找到希望的可能。毕竟一切存在的与被证明了的东西,从根本上缺乏永恒因子。
针只有一根,那便是生命的永恒,没有永恒,任何稳定的传承与延续都是不存在的。而在不断累积过程中产生并积累的糟粕,更是可能将全部后续存在的生命搞得精神错乱,疲惫不堪,甚至茫然无措,生命的进程就此停滞不前,更无论再有什么突破。
别说什么负重前行这么悲壮,能够轻装上阵谁又会选择负重前行?只是有的时候不得不绝望,不得不背负,不得不将这短暂的一生荒废掉。
偶有满意的时刻,却全在回忆里闪烁着暗淡的光。
在这个过程中,尊重生命的差异性,维系有情的业力,以极大的包容性整合生命的整体,就变成了构成了寻求希望的唯一因素。
因个体不同而存在希望,因个体有情便有可能让这个可能被寻到的希望得以普惠。
尊重个体的多样性与维系有情世界,二者缺一不可。
大宇世界便是在这样的末世中,走到纪元时代,又在星球资源耗尽的情况下,经过无数年的累积又走到了星空时代,又因唐玄这个无界而有情的生命诞生,走入到永恒时代。
在这之前,多少所谓强大而骄傲的生命种族灰飞烟灭?多少精彩绝艳所谓的天才昙花一现?
又有多少生命浮沉,最后沉底在滚滚而去的时空长河里!
至于那些或夸夸其谈,或娱乐众生,或坐井观天,或道貌岸然的存在,早如尘垢,不再被提起。
在生命没有永恒之前,一切已经建立起来的所谓骄傲很脆弱,脆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是太阳还能存在多久,你就能延续多久!
更不是时空可以无限延展,族类的存续便可以无限的延展!
这一切想象中的逻辑都是全然不成立且毫无关联的。
生命永恒之前,包括整个主动意识生命所有族类的存在状态,包括水火等天赋精灵一族抑或是魔族、鬼族等,都脆弱的难以想象抑或是怕敢想象。
这种脆弱表现为被害妄想症以及征服狂躁症的晚期症状:例如水族精灵总觉得火族觊觎它们美妙的生存空间,总想偷袭入侵它们······想象过后,便是先下手为强的战争以及仇恨的滋生,打到后来,不翻翻书,找出点典故来,都可以无所谓的干上一场。
而征服狂躁症的表现更加简单直接,总觉得拥有的不够,而在雄才大略,雄心壮志,壮志凌云,君临天下等优美词汇的美化下,又将这种病变成了一种英雄情结,甚至沦为受众者颇多且喜闻乐见的枭雄文化,这在宇宙中更是数之不尽的存在,无需赘述。
而在这个时候,更不乏一些存在想不明白未来就拿过去反复说事儿或者精深研究,抑或是指点出一些高深的理论来······是不是知道了过去便有了未来?是不是研究透彻了过往,便会增加一点点生命永恒的可能性?
这可能又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论题,无法去下一个非对即错的定论。
······
桃源星以星为城,四方有门,巨大而敞开的门。而周围的城墙存在,更类似是符合生命大多数的审美而存在,在这个时代并不具有什么现实意义,但看起来真的很巍峨,很壮观。
如今,唐玄便站在东方观海门旁的城墙上,黑衫猎猎,而他正一眼不眨的盯着下面的这样一副场景:一个一身黄色衣衫的老者,慢慢挥动着一把木杆绑着硬木纸条的扫帚,延着观海门向东,一路清扫着地面上的灰尘与落叶。
越过丘陵,翻过荒漠,直达深蓝水域的边缘处,这才驻足望着大海,拄着扫帚拐杖,如释重负的喘息着。
喘息一会儿之后,他便心满意足的扛着扫帚往回走,哪怕一路上见到尘沙与落叶也绝不停留,直到回到观海门前,这才缓缓放下扫帚,摆正姿势,再次向深蓝方向清扫而去。
如此周而复始,遥遥几万里,每一轮次的清扫都要花上漫长时间。
他扫着,唐玄望着。
他不知道唐玄在望着他,而唐玄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单纯以工作论,黄衫老人在带有自清洁功能的道路上做清扫的事儿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而时间的全部几乎都花在清扫上面,这花出去的时间恐怕也并没有什么价值。
而就工作效率而言,他的效率也并不高,回来的时候更是空车而行,只是慢慢的行走,这似乎又是在浪费了时间。
假设他的工作就是清扫这条漫长的万里长路的话,那么往返都要清扫岂不是效率更高?
相信在一个生命恨不得掰成几半用的迷乱社会形态下,在物竞天择,兽性当道,各种鸡汤泛滥,追逐利益这一唯一的共同信仰的时候,这个老人的所作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且效率低下而必须要受到斥责和诟病的浪费时间的行为。
即使这时间是他自己的。
在那个时候,时间又成了一般等价物,是用来交换生存资料和社会地位,也可用来激发旁众想象力而存在并发生作用的的。它无形存在却有共同度量标准,生命相同,但在时间价值上却强行分出了高下贵贱,以决定占据资源的多寡。
意义成了价值的代名词,有价值、有好处就有意义,否则便是毫无意义沦为被抨击的笑料。
在这样的前提下,大多数存在的眼神是惶恐和瑟缩的,躲躲闪闪的在有限的时间里承受了无限的暴击之后,放下身前事就成了解脱。
因此,各种想象中的幸福与解脱,各种编造、杜撰出来的传说与超越甚嚣尘上,迷惑心智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唐玄眼中,黄衫老人去的背影是挺直的,有种坚韧、坚持的美,目的单纯到了极点,简单的清扫,为了清洁,不需要给任何人看,更无需任何存在的赞赏,只是自己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也无需引申什么,仅此而已。
黄衫老人归来时候,眼神是明亮而满足的,没有怀疑更没有盲目的自信,怀疑使得不确信膨胀又滋生惶恐不安,而盲目的自信却又产生不可理喻的幻觉,幻想中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以至于在生命的大群体中不压迫些什么就心里失衡。这两种情绪在他的眼神中都没有体现出来,只有倾心做完一件事儿之后的那种快乐和满足。
而他花费了的那些时间,做着纪元之前微不足道甚至全无意义的小事儿,这一切前面冠之以永恒来说,那么这种快乐的情绪一定会持续下去。
珍贵的已经不足道哉,花费的是漫长无尽的存在岁月中,微不足道的点点浪花,乃至于挥霍不尽。
能够让生命快乐的,不仅仅是共同、协同,还有永恒!
无需强说幸福,无需幻想快乐,无需勉强闲适,无需假想超脱。
永恒是共同快乐的基础,共同是生命平等的保障。
“你看了很久?”黄衫老人的身形缓缓飞起。
这一次的工作归来,他抬头望向唐玄,笑着飞了过来,声音温和,似乎此时的他很想找这个一直观摩自己清扫的人说上几句。
唐玄含笑点头。
(我他么的是绝对生命,大上生,元气震天,神意弥漫,无界之身通透,你怎么不跪地匍匐,大喊仰慕······)
以从前之鄙陋、初级和追求来说,似乎括号里面的对话才应该是唐玄的真实想法,立竿见影的做法,可是他却只是笑,温和的笑。
老人并非什么隐士高手,在唐玄面前,整个世界包括万界包括天空之上的四君也称不上什么高手,可是每一个却都是平等的生命。
“以前这样的事儿我也曾做过,一做就是几万年······”唐玄声音有些唏嘘起来,他做的时候,无知无觉,六根断绝,六识封闭,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而上意识却割裂开来,无有所感。
现在为什么看?
是要找回那几万年的感觉么?
那时候自己的笑是什么样子的?
黄衫老人目光一亮,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也笑着点头,声音不急不缓道:“有人喜欢在共同体制内做些事情,有人喜欢酿酒,有人喜欢养花,有人喜欢修炼元气,有人喜欢在飞天遁地中追寻那种自由的感觉,深蓝水族喜欢在水域里驰骋,鬼族喜欢在烟雾缭绕冷冰冰的万魂窟中沉睡,而魔族则喜欢独来独往,尽往犄角旮旯里跑;水精灵喜欢沐浴,火精灵喜欢在火焰中无休无止的咆哮,梦幻神星的那些人喜欢在梦想成真的世界里摆排场,巨象大陆的那些修者们却喜欢在原始森林里面奔跑······”
唐玄笑着接口,“重要的是自性与喜欢。”
黄衫老人点头。
能够列举出大宇宇宙无数生命存在的例子并不是说老人多么的强大威武,只是说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生命都活得够久,环境与规则允许他们在无限的时间里面,自由的追逐想象,获得快乐,了解世界,观摩众生。
而他们所了解的世界,不是编造出来的,而是真实的。
如果觉得六识的成像是为了求存而非真的话,更可以提高修者境界,以神意去看一看真实的,无声、无色、无味的世界,即使这样的世界可能并不怎么符合审美。
自信是什么?
在现在看来不是不断的自我激励和超越,而是没有怀疑之后,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本真情绪。
纵观大宇宇宙的生命们,这种自信早已成了非美德,天然存在,本真存在的一种不容易被特别重视的情绪。
唐玄与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从观海门到深蓝水域的这条路,谈到了始地母星上,大雪山绝巅那弥天大雪,再到虚空花园,再到天空之上的一切。
那弯斜月,那株梅花,平淡温馨的家人,乃至于劫灭前后山河时空的演变。
挥手告别之后,黄衫老人尽兴而去,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清扫工作,而唐玄,这个站在时空与生命顶点的绝对生命,也心满意足的消失了自己的身影。
老人应该很平凡,唐玄似乎应该很崇高。两者之间的对话也似乎应该一个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甚至顶礼膜拜,而另外一个似乎应该故作亲民姿态,志得意满,意气风发,高高在上······
可他们之间的平等对话,真诚沟通,彼此各不艳羡,不伦不类的模仿,各自做着自己喜欢且认为有意义的事儿,恐怕这就是共同与永恒从未宣之于众的大道理。
而这,也是生命走到今天,最真诚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