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图
作者:铜锤公子      更新:2019-09-22 12:06      字数:2064

春意料峭。寒风还咬着牙不肯在新芽下败却,一阵阵呼啸着,磨得枯干的枝丫沙沙作响。

几颗半秃的灌木下,横七竖八倒着七八个哀嚎连连的刀客。

说是刀客,因为他们自称为刀客。像他们这样在腰间别上一把刀便以刀客自居的蛇鼠之流在江湖上比比皆是。

也不算是刀客,因为真正的刀客绝不会因为这点痛苦便这样痛哭流涕地在地上呻吟哀求。

也有硬气的,似乎是这几人里的小头目。

“这位小哥,咱们走南闯北也不容易,这次兄弟我认栽,要财要命要杀要剐你吱个声,也让兄弟们死个明白。”这位小头目勉强支起半边身子,张开了口,一层细密的虚汗汇成涓流从额头上滑下他却毫无察觉,“可有一点,待老大回来以后见了咱们的尸体……以后小哥你晚上睡觉可要小心,小心被抹了脖子。”

小头目心思转着,暗数了遍井泉镇有头有脸的势力。可左思右想,也不记得得罪过这么号用蛊高手。别说是井泉镇这地界,便是放眼整个云州,能把蛊虫用得这么得心应手的,怕是也找不出来几个。

腰腹间一阵奇异的异样感袭来,说痛不算十分疼痛,却直钻得他周身一丝气力也无。他还是没能支撑得住,身子一歪,翻倒在地上,只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脚步声逼近,一张年轻而阴贽的脸居高临下。他左眉一道浅疤,消瘦的下巴对着仰面朝天的小头目,眼睛低垂着,声音沙哑,道:

“几位大哥,得罪了。只是兄弟我需要前去藏雾林走走,一切备好,唯独有一样,还缺份地图,只好出此下策。”

小头目听这声音不带丝毫的杀意,反倒蛮客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心中恨恨地记下了头顶这张年轻的脸:鼻眉略高,眼窝深陷,唇薄无色,面有病容。嘴上却道:

“就凭小哥这一身本事,今天兄弟我做主,那地图……就在……就在东首帐篷下左数第三个镶铜的箱子里。区区身外之物……云州五虎便送给小哥了,权当……权……当……交了小哥这个朋友……只是……这蛊毒……还……还望……”

他的声音自己都觉得低弱得可怕,头脑间也渐渐陷入了混沌。他再次用胳膊肘将身子微微撑起了一点——这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身气力。他逐渐模糊了的视线余光中隐约看到地上的喽啰们已经不再哀嚎扭动。而头顶那张年轻的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行动。他看到那人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听到半分声音,四周静悄悄的,眼前种种也归于虚无。他耳边最后听到的两个字,“朋友”。他却再没有神识去思考其中意味。

“和我交朋友?呵……你算什么东西。”

向七抱着一堆东西从“云州五虎”的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正听到景沐之沙哑的嗓音。

沐之冷眼看着地上七八具尸体,抬脚迈过,搂住了迎面小跑奔来的姑娘——向七。于是他眉梢的寒色渐褪,透出了些许的暖意。

“公子你看,是这张吗?刚才他们就在研究这地图呢。”小七从沐之的怀里抬起了脑袋,抖着一张画满了线条和标识的布帛问道。

“这图虽也绘着藏雾林,但不是我要找的那种。”景沐之微微摇头,带着她大步迈去,搜寻那“云州五虎”的营地。

身后,地上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绵软瘫化开来,没有一丝血污流出,却渐渐失去了尸体应有的形态和颜色,它们不断瘫得更加平薄,好似与灰黄的土地融为了一体……只留下几块金铁瓷陶之物,无法被蛊虫消化。

“他们也算是下了血本,这地图伪造得挺像那么回事。”营地中最大的帐篷中,沐之蹲在一只镶铜的箱子边,散银细软之间一方朴实的木板分外扎眼。虽说是最大的帐篷,最宽处也不过刚能容纳两人首脚相接。

小七凑了上来,不解道:“他们说这块木板是藏雾林地图?可是……上面怎么什么也没有……”

沐之拎出这块板子来,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浑圆的晶石塞进了木板边缘的一处孔洞里。

骤然,木板上显现出了纹路,竟构成了地图的样子。

小七大为惊叹,景沐之却抠出了那块晶石,将板子随手掷在了地上:“可惜了。”

“公子是怎么知道这块木头是假的?”小七的杏眼亮晶晶的,她虽不很漂亮,没有动人的姿色,可她的脸庞十分清秀,配上那眼尾略微下延的大眼睛,惹人怜惜。

“那些地图……都是从妖族流传出来的,我一见便知。”景沐之转身钻出了帐篷,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阴郁。

小七眼里氤氲了些雾气,眼眶发红。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捡起那块木板,又蹲下来将身边几个箱子的值钱东西挑了一些包起来收好,抱着它们出去了。

她忍着臭气,在一个又一个的狭窄帐篷里钻来钻去寻找着沐之的踪迹。未几,她便见到了沐之单薄的背影半露在一个帐篷的外沿。

小七偷偷抹了抹眼睛,怯生生地从另一边探进头去。

那个帐篷与其他喽啰们的帐篷似乎并无不同:周遭充斥着奇异的臭气,杂乱的破衣烂布随意扔在泥土地上。

但又有不同,拥挤的空间里竟摆放着一张桌子:

桌面只是一张粗糙的木板,桌腿是四五块大小相仿却不甚平整的石头。

沐之掀起那块木板来,端至眉前闭上眼睛细细端详了一番。

是它。是藏雾林里出来的东西。

景沐之的内脏骤然间被它的气息勾得蠢蠢欲动,喉头一甜,差点压不住那口混杂了腐烂木茎的血沫。

他终究还是缓了过来,静静看着小七把赝品摆上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