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近,又是一场暴雨,说下就下,劈头盖脸地浇了上来。几人匆匆忙忙靠在一颗树下一同撑开油布,却依旧湿了个透彻,行囊中所余不多的“干粮”也变成了“湿粮”。
“这是第几次了?一点预兆也没有!就是不下雨,也整天湿乎乎的,到处都是雾。”孙大嫂忍不住抱怨。
入林已经半个多月,这几日,突如其来的暴雨成了常态,这里树木参天,高不见顶。枝叶繁茂,交错纵横隐天蔽日,若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如果地图没有错的话,螺心草,便在这一带了。”景沐之摸出浸透了水渍的地图,转动了几下,晶石上的红光略微闪烁,“不过……我们这一路运气还不错,没有碰上过幻境。”
“你怎地知道没进过幻境?”
“星辰石指示的方向与我感觉到的一致,我方向盘向来不错,如若没有干扰,不会失向。”
“那就奇怪了,晌午前雨没下起来那当头,那边树缝儿透了丝光。”女人往一个方向指去,那方向正与晶石发红的方向一致,“要是没进幻境,那边才是东方,可日头都快落山了,你这小石头……”
这些日子来,每一日都像是前一日的重复,凶兽在景沐之的蛊虫下无法活着近身。几人背着东西前前后后走着,几乎没了交流。孙大嫂再没生出事端,话也不怎么说,眼下却提出了异议。
孙大思索了一阵,也点头附和道:“还别说,上午真看到了一次太阳……这……我还以为早就进了幻境了。”
几人面面相觑,半响沐之道:“不管怎么样,星辰石不会有错,我们且跟着它走,若是迷路,地图上的光点自会偏移路线。”
另两人没有异议,便待雨停,接着行进。
不多时,孙大发现一片岩石的断层,正可避风,便停在此处。
几人早已有了默契,无需多言,便各自忙活起来。
孙大嫂麻利地扯了一些草藤——那草藤似乎是藏雾林里特有的东西,外表偏黄,撕下表皮来里面的丝筋却饱含油脂。味道腥臭,可一点就着,在这潮湿的林子里是难得的生火之物。
孙大劈下树枝,靠着岩石的下缘断层绑扎了起来,可惜很难找到干草之类的物什,今晚又得睡在湿漉漉的窝里了。
景沐之别着匕首,去寻找猎物。放出去的蛊虫已经吃空了一只正在潭边喝水的大猫的内脏,他只消微微处理一下,便能切块下锅。
藏雾林,是个自由之地。入林半个多月以来,虫盘里的蛊虫几乎已经被轮着遛了一遍。他的感知被无限延伸,仿佛与这整片广袤的森林融为了一体,这种畅快之感他很少能有机会可以体验。养蛊之人,在百年前大夏吞并丘禺之后,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江湖人人为之不齿,天家走狗——沉影司,也在四处寻查善用巫蛊邪术之人,一旦被他们发现,便会从世人眼前消失。
当年臭名昭著的“毒岭道人”被成百上千江湖人讨伐,那场战斗声势浩大,惊动天地,最终恶人殒灭在他盘踞的“毒岭”之中;而“春风居士”则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人人都说是沉影司来人将其暗杀,尸首也被毁得毛也不剩。
故而习蛊这两年来,他小心谨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若是被人发现他这块半人多高,以鲜血喂养了千万蛊虫的虫盘,不知道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大的风雨。
可惜,受所操纵蛊虫的心智和构造限制,他没有办法理解虫子看到的听到的东西。或者说,很多被它们接受到的信息,无法被它们记忆、消化、整理,也就无法传递给主人。
传说有世间曾有成精的蛊王,灵智已开,可驱使天下万虫。如若将其驯服,则相当于一同掌握了它所有驱使的手下,且如臂所指,随心而动。蛊王可闻它们所听,视它们所见,则与其心意相通的主人亦可听,可视。
沐之一直用古籍的法子以鲜血喂养,也希望它们能够有一天吸足人的精血,化而为妖。
只是那一天,不知道还要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那个时候。
第一次与第二次的发作,隔了至少半年。而现在,一月至少三次。
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现在的淡然面对,中间的艰辛很难向外人道出。
景沐之走到水潭边,一花豹伏在潭边,脑袋沉在水里,大半个身体软塌塌地留在岸上,早已没了声息。
他熟练地拔出匕首来,从肚皮一刀而下直到脖颈。接着一手拽皮毛,一手从皮与肉之间的脂肪层里下刀,一点一点的分割,由肚皮开始,渐渐剥下了整张皮来。
这花豹个头不是很大,皮毛倒好看得紧,待回了北方,天气又见凉,或许小七需要这么一条坎肩。
他一边在水潭旁把血淋淋的肉处理好,又反卷花豹皮毛,削去了上面一层黄白相间的油脂,在水中反复涮洗。
就在他转头要离开的时候,被扔在一旁的花豹尾巴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尾巴比寻常豹子要短些,最为奇特的是,上面浅黄色的皮毛匀称,没有半点杂色。
沐之想起来了药书中的记载,大意是螺心草初长之时与寻常花草无异,被一种灵豹长期用尿来滋养,便可发生异变,长出海螺般的花纹来,这时方可入药。却无法被寻常方法保存药性,须得在灵豹体液中浸泡,至多四十日,螺纹开始消失,以至于不见,终与平常花草无异,不再有其特殊药性。故而螺心草虽不及一些罕见的药草珍贵稀奇,却很难在药铺中买到。
而引发它变异的那种灵豹,沐之虽一时想不起来其名字,却记得它的特征——尾短无纹。
藏雾林里的兽类很少去自己不熟悉的区域。看来,螺心草,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