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七怀中抱着一只雕花的木匣,低着头,只盯着前面那人的脚后跟,随他七拐八绕,转进了一处茶楼。
一进门,小二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行了礼,那男人却看也不看他,径直上了二楼一处隔间。
小七刚跟进了屋子,门便被小二从外边带上了,发出吱呀一声。她一个哆嗦,放下怀中木匣,伏跪在地上瑟瑟不止。
男人大步迈至屋里唯一的一把太师椅前,撩起前摆,转身大刀阔斧地坐在椅上,臂肘与膝盖相接,双手交叠,支在下巴上,俯身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七,神色睥睨。
他皮肤细腻,面白如玉,骨骼轮廓刀削斧劈般硬朗,一双剑眉横在炯炯有神的大眼上,竟是个十足的美男子。
“宁家秘法,还没有取到吗。”
他好似在问话,可语气分明是肯定的,让人心生寒意。
向七头也不敢抬起:“主人,我……”
“废物!这么久了,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男人双手修长的手指交叉摩挲着,“他不是挺信任你的么。”
“是,主人……可是,可是他从来不碰那些符箓,说不定……说不定他不懂符术呢……也说不定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再……”向七的声音越说越小。
“他可是宁廉的关门弟子!不懂符?呵,笑话!不过确实有传闻说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废掉了一身真元和用符的双手……但我早派人试探过他,误传罢了。”男人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下来,轻轻道,“我想办法把你送到他身边去,可不是听你说这个的。即使你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那你姐姐呢?”
小七慌慌张张地爬到了男人的面前,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哭道:“主人,小七错了,再给小七一个机会吧,求你……”
男人一脚把她踹倒,她鬓边几缕柔软的长发被泪水糊在颊上。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挑起小七的下巴道:“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因为……因为主人说我像一个人。”
“不止是这样。你的眼神,很难让人拒绝。”说罢,他笑了起来。
小七心里一松,却感到下巴上的手骤然收紧,疼得她眼泪直掉。接着那手的力道猛然向侧面一摆——小七顿时整个人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十分欢畅。他的笑声十分爽朗,称得上是悦耳,可那声音落在向七的耳中,却仿佛地府的鬼叫一般惨厉无比。
“你跟了他这么久,即便没有搞到秘法,也多少知道些什么了吧?”男人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右脚抬起,横搭在左膝,“说说看吧。”
小七脸骨额边被磕得青紫,嘴角也渗出一丝血来。她艰难爬起,在地上跪好,道:“他从不与我说他的事情,有时候,他一连几天也不说一句话。”
小七畏畏缩缩地抬眼看了看那人,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他,他……应该是个半妖,要不就是中过什么毒咒。”
“哦?”那男人来了兴趣。
“他常在子夜发病,浑身僵硬,冰凉似铁,神志不清。后心还生出了像树皮一样的东西,发病一次,蔓延一分。有时候他会呕血,呕出的不仅仅是血,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有些像草须木茎。”
男人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想不到景家人还有这种血脉。”
“开始他不常发作,后来越来越频繁,现在一月能达三至五次。我们曾经去荆州拜访过一个神医,神医叫他去藏雾林,说答案在林中,解决之法也在其中。那个神医十分奇怪,还说要取他一只手臂作为报酬。”
“手臂?可是一个喜欢摇骰子、名唤屈无余的神医?”
“是。”
“有点意思……”男人摸着自己的下巴,神色间有不解,“屈无余要拿什么做报酬,全靠掷骰子决定。可既然说过要取他一只手臂,怎么最后却放过了他呢?”
“小七不知。”
“接着说,于是我们一路辗转,来了云州,还遇到了曾经在青州赤锦山下救过他的恩人。”
“赤锦山的恩人……”男人听到这里,顿时睁大了眼睛,半响,才哼哧哼哧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险些出来。他道:“你猜景沐之当年为何遇险?”
小七的嘴角血迹已干,正茫然地望着他,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解释道:
“我们那时候是同窗,一同在青垣书院读书。后来夏国撕毁了和亲盟约,向青泽开战。京城与夏国边境不足五百里,若是怒苍关破,则贼兵可长驱直下,犯我京师。于是陛下率朝廷百官东迁,青垣书院作为天下第一书院,也一同随往。行至赤锦山脉一带时,西线来报说,镇守怒苍关的景家二子——景谦之,与夏国赵甫臣勾结,弃城投敌,将怒苍关的天险拱手卖与了敌人。”
向七第一次听说景家的故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国恨之下,我们一众同窗,便合谋要将景沐之宰了,把他的人头送到西线去,让景谦之看着,他弟弟的下场。现在想来,那时候还真是幼稚啊。”
说着,男人的神情重新变得冰冷:“可惜,让他给跑了,只宰掉了他贴身的书僮。景沐之钻进了赤锦山里,后来书院也派人寻过,却再没找见他。我也因此被书院的山长责罚了一通,理由是青垣书院禁止同门相残。”
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可笑啊可笑!那个山长,一直供着景沐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夏贼们打过来的时候,能把他好生生地交出去作为投诚的礼物吧!我毁了他的如意算盘,若不是当年我父亲护着我,我……”
男人画风一转,紧紧盯着小七,神色中透着一股骇人的恶意道:“你还不知道吧,我父亲死了。”
小七大惊失色:“老爷他……怎么会……”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他是被新晋的武朔侯景谦之给害死的!”
他站起身子,缓缓走到向七的面前,又缓缓蹲下,视线不离她惊恐的大眼。
小七听到他冷幽幽的声音:“我再交给你一件事情,办好了,你没弄到宁家秘法的事情我便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