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所挟的力道与速度都不是阿光手中用的寻常短弓可比拟的,鹞羽箭带起一阵利啸朝野鸭掠去,速度之快,野鸭根本无从躲避,待它意识到危险来临时,箭簇已经透过了野鸭的羽翼,而后又洞穿了另一只并排而飞的鸭子。虽然没有伤及性命,但也无法再继续飞行,两只鸭子笔直的朝地面坠落。
“真是好箭法,”顾青岑再次见到,还是忍不住夸赞。
阿蛮下马捡起了两只还在挣扎的鸭子,将它们捆了个结实束于马侧,他憨厚的摸着脑袋笑道:“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去世的早。父亲身前是个打猎的,唯一留下的就是一杆猎弓。为了不让母亲挨饿,我也只好自己摸索着打猎。”
他顿了顿,“后来母亲因伤心过度染上了风寒,没多久也去世了。我就拿着那杆弓去征兵,想着混口饭吃。”
“那时我才八岁,负责征兵的是赵将军的父亲赵靖大人,他见了我很是同情,但八岁孩子的话谁会理会?我没有多说,拿着那张父亲留下的弓,挽弓五十米外射中了一棵小杨树。但毕竟还是八岁的孩子啊,上不得战场的,赵靖大人无奈也只能赶我走。这时赵将军出来了,赵将军年纪比我大,虽说才十二岁,但常年练武,身子骨壮,看上去已经有十五六岁孩子般的个头。他说要去宫里给公主当亲兵了,公主与我年龄一般大,加上我的箭术不错,倒也适合,不如收了我,二人结伴进宫。赵靖大人同意了,赵将军没说什么,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么好的箭法,不要埋没了。’我就这么入宫当了一个小侍卫。”
“赵兄真是慧眼识珠,”顾青岑感慨道。
“阿蛮那时八岁,穿着一身显得宽大的破烂衣服,个子却小的像五六岁的孩子,我不明白一个如此瘦小的孩子是怎么拉开一张猎弓的。他拿着弓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种眼神很难拒绝,”赵子羽说,“倒也不是我眼光好。”
“阿光姑娘的箭想必是阿蛮小兄弟教的吧?”顾青岑问。
“是啊,”阿光回答,“我比较好动嘛,宫里每个侍女都喜欢女红绣花,我却不喜欢。好不容易来个会打猎的小侍卫,当然得缠着他教我。而且也只有他愿意教我,别的人都嫌弃我是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就不能习武练箭了?”阿光不满的嘟咙道。
赵子羽摇摇头,似笑非笑的冲阿光说:“宫里的姑娘都喜欢养宠物,就你喜欢打猎。东打一只鹅西打一只鸭,每次都是你带头犯错,受罚最重确是我和阿蛮。”
阿光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不敢再说话,看来是心虚了。
众人谈笑间已经到了洛家庄门口。
顾青岑下马,门口负责迎门的小厮急忙迎上:“你去通知你家少主,说是公...不,说是顾青岑来访,请他出来一叙。”
门口的小厮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开了庄门接引车队,急忙跑去通报主人。
“赵兄稍安勿躁,我这个朋友麻烦的很,估计得盛情迎接我了。”
顾青岑随手甩开斗笠,手指顶在剑镡之上,青筋毕露,似乎要迎来什么大敌。
“顾青岑,真是好久不见啊。”
人未到,声已到。
一身蓝衣锦袍的青年无视顾青岑身后的军队,冷厉且慵懒的说。但观其眉眼,却带着柔软,漆黑深邃的眸子如洛水一样清澈。
“既然如此,废话就免了...”他缓缓将剑从鞘中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拔剑吧。”
“尊贵无双,纯钧之剑,”顾青岑沉声自语,手中发力猛推剑格,无名剑铮鸣而出,“来!”
一声喝断,双剑皆动。
两柄绝世的宝剑猛烈碰撞,激起阵阵剑鸣。
蓝衣锦袍的青年酸麻的手腕微微颤抖,“再来!”
“好!”
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金铁之声激荡而起。一旁观战的赵子羽很难想象这是从两柄纤细的名剑传来。
蓝衣青年退了几步,似乎占了下风。他纵身跃起,像是凝视湖面狩猎的翠鸟,“看我这招!”他拧腰转身,纯钧旋斩而出,“落星河!”
一剑劈出,空气中像是荡起了涟漪。剑气交错回荡,犹如平静的洛水投入了一块石子,一层叠着一层朝顾青岑袭来。
顾青岑抬头,神色略微诧异,“倒是不错。免得我以为你没进步,打得我直瞌睡。”
他正色道:“接我一式!”
“青岚!”
一道苍青剑气脱剑而出,宛若雷亟。
两道剑气碰撞,一股强烈的气浪爆起,卷起尘土。就像碧波荡漾的洛水之上,忽地刮起飓风,掀起的浪潮像要冲垮一切。
气浪卷起的尘埃随着风停雨息缓缓散去,蓝衣青年喘着气退出几步,“没想到啊...”他收回那把华丽的剑,面带苦笑,“还是不如你。”
顾青岑收剑上前,伸出手,“洛星河,别来无恙?”
相望的青年两手交握,“别来无恙!”
二
寒暄过后,洛星河打量着声势浩大的神策军,对顾青岑说:“怎么?拜访老朋友还带了这么多人,这是要拆家啊!”
“这是赵子羽赵将军所率的和亲队伍,路上偶遇。想来你是知道的?”顾青岑说。
“那么说这车里...”洛星河盯着那辆华丽的厌翟车很是惊讶,“是此去和亲的大唐公主?”
“正是,”赵子羽下马,阿蛮也急忙下马跟在其后,“在下赵子羽,这是我的亲兵阿蛮。”
“久闻赵将军大名,”洛星河抱手,得知这是朝廷遣派的队伍他也.不敢怠慢。洛星河让过身子,锦袍一挥,“公主驾临令在下倍感荣幸,诸位快快请进。”
车队由洛星河领着,缓缓驶入了洛家庄。
洛家庄内与庄外的郊野完全不同。原本的泥路被夯实铺上了石板,各式各样的石板被自然拼放在了一起。堆砌起的石阶上攀着星星点点的青苔,透着清新的翠绿。
“我已吩咐下人备齐了酒菜,想来大家也都饿了,”洛星河说。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临近傍晚,此时提起,众人确实觉得饥渴难耐。
“如此便谢过阁下了,”赵子羽致谢。
也只有洛家庄财大气粗,才能将这数百人的住宿伙食费不放在眼里了。
进了洛家大宅,洛星河嘱咐下人将神策军众将士好好安顿,随后邀请顾青岑赵子羽等人到主厅一聚。阿光由于侍奉公主便没来。
厅内的圆桌上已经备好了酒盅碗筷,不断地有侍女进出,盛酒上菜。洛星河是个大大咧咧的公子哥,此时也不见外,招呼着众人入座。
“赵将军是对这把剑感兴趣吗?”洛星河见赵子羽时不时望向他腰间的纯钧于是开口说到。
“倒是跟当时见到无名时一样的反应,”顾青岑想起当初的情形,忍不住笑着说。
“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洛星河将长剑解下,递给赵子羽,“赵将军也是个爱剑的人啊。”
“没想到能见到纯钧啊。”赵子羽没有客气,接过难得的宝剑细细抚摩。传说欧冶子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水枯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方成,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是无价之宝,骏马城池不可换。
洛星河睃了眼,插着双手背在脑袋后面,满不在乎道:“无价之宝,对我来说也是有价,得有把比得上无名的剑吧。”
赵子羽打量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将纯钧归还,对这有钱的公子哥他还真是无言以对。
洛星河招了招手,立马有婢女上前双手盛着宝剑退下。
他举起面前的酒盅,“喝酒喝酒,在座的有赵子羽赵将军、射声校尉阿蛮小兄弟、还有我多年的好友。”
不大的圆桌上此时已经摆满了玉盘珍馐,金樽清酒,皆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
一泓月光透过赤色天牎洒下,屋内仿佛铺上了一层流动的银纱。
“听闻赵将军一杆亮银涯角枪,无敌于朝野上下。改日挑个时间我们比划比划?”洛星河挑着眉端着酒说。
赵子羽微怔,显然没想到这个公子哥这么直接,但他也是个练武成痴的人,“如此甚好,也想见识下洛公子的剑法。”
顾青岑无奈笑了笑,洛星河实在不像洛家的人。洛家的人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商人的血液,而洛星河生来就喜欢习武练剑,时常结交些投缘的江湖人,大家着实也喜欢跟有钱人交朋友。
“好!李白有诗云:行乐须及春,”洛星河举杯豪迈的说,“既然来了,大家就是兄弟,别的不提,往后缺银两使大家尽管开头,今晚不醉不归!”
洛星河神色飞扬眉飞色舞的说着,但一番豪言壮语后,气氛反而像是凝结。
“行军在外,不可喝酒。”赵子羽摆手。
“将军有令,不喝不喝。”阿蛮摇头。
“先拿个几百两使使?”顾青岑一手拖着腮帮子戏谑道。
他没料到这些人如此不给面子,洛星河端酒的手颤了颤,一头黑线,再也说不出话来。
...
一牙钩月悄悄挂上了树梢,赵子羽与阿蛮饭后各自休息。顾青岑一人坐上了屋顶,他好似就喜欢高处,想看透、看清什么似的。
“你们可真扫兴,”洛星河端坐在树梢上,背靠树干对月独酌。
“许久没来,还是一样美,”顾青岑抬头眺望着夜空说着,“你也还是老样子。”
“照样打不过你呗,”他抱怨。
“别老抱怨,”顾青岑笑了笑。
“不是有钱就没烦恼的,”他看着顾青岑的笑脸,心中一阵不快,“你看这星空,美是美,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我有钱,我就能摘星星吗?”
“至少有个好地方可以悠闲的看啊,况且...”顾青岑一付思忖,“云汉之上,星海之下,天人凡人,谁又能真正自由、得到一切,自寻烦恼罢了。”
“切,又讲大道理,”洛星河仰头灌酒,“你等着,迟早打得你满地找牙!”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撂了句狠话随即跃下树梢,转身消失在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