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才注意到,水面竟然开始冒泡,跟沸水一般,船上打旋的人早已有些绝望,因为这些水面冒泡的情况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能不注意吗?就在他们船的周围冒泡。
‘轰’一声闷雷打了下来,那水面忽然不冒泡了,风也暂时停了下来,一切就像有一只神奇的大手,掐住了风暴的命脉,让它嘎然而止,连雨也小了。
人们一下子惊喜了,好了,紧张只是暂时的,在船上的人得救了。
可是生活就像一幕悲喜剧,这短暂的惊喜还没能让人们长舒一口气儿,一个更让人惊悚的情况出现了,因为在距离船不到两里的地方,忽然就起了大浪,那浪花不是水面正常的翻腾,而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面下游弋。
“走蛟啦!”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喊到。
“惹怒河神了啊,河神来收命了啊!”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个声音,是那个祭祀老人的,他一边喊一边就跪下了。
村里人听见这一句,都开始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其实无论是走蛟了,还是真的河神来收命,都不是一件儿好事儿,总之每个人的心口都悬了起来。
那老头儿在跪拜之后,毅然转身走了,满脸的哀伤。
他这一走,原本围绕在岸边的许多人犹豫了一下,竟然纷纷都退开了去,甚至有些人也跟着直接扭头走了,这不是他们不道德,面对这种生死危机,有几个人能淡定?
只有少数人留在了岸边,那少数人是船上这些人的亲戚,他们不能走开,因为毕竟有血缘摆在那里,放不下啊。
情况有些糟糕,但不是到了绝境,至少现在风小了,雨小了,连雷也不打了,这样意味着,如果划快一些,船能及时靠岸。
这个道理岸边的人懂,船上的人也懂,大家都卯足了劲儿的往岸上划,这时一秒钟都是自己活命的机会。
老村长也在努力的划动着他的小船,只是比起其他人的争先恐后,他还注意着别人的情况,看有人落下了,他会用船桨推一把,他不是多伟大,就一个想法,别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人命。
但也就在这时,老村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他感觉双腿冰冷,低头一看,老村长就发现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事情,他的船漏水了,而且漏的很严重,那水的涨势几乎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猛涨。
照这种涨势,不要说划到岸边,能撑过一分钟不翻船都得感谢老天爷。
老村长绝望的抬头,对着离他最近的一艘船喊到:“我船漏水了,搭我一把吧。”
没有回答,那船径直的还在划,虽然风小了,可是风还在刮着,划着也很费劲,眼看那大浪头越来越近……
老村长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前方不远的身影,那个人是村子的村民,和他很熟悉,关系也很是不错,他甚至还帮过那人的忙。
老村毕竟是个淳朴的人,他觉得应该是别人不知道他在喊谁,于是又大声的喊了一次:“李中元,我船漏水了,搭我一把啊?”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那人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老村长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这时他小船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膝盖,船身已经开始倾斜,一起的10来条船里,他是划在前面几个的,毕竟年轻时,他是捕鱼的一把好手。
整理了一下情绪,老村长发现身后又一条船要撵上了,离他很近,他又喊到:“梆子,我船漏水了,搭我一把啊。”
梆子平时是个憨厚实诚的人,应该会帮他吧?
结果,梆子只是划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船儿又飞快朝岸边划去,和他船身交错时,甚至没看他一眼。
这都是咋了?老村长眼中的哀伤更浓了!
他知道的,此刻谁都不想停下来,因为谁都不想死,包括他自己。
再退一步说,死其实无所谓,可谁愿意面对这么未知的,恐怖的存在去死?
老村长试着理解大家,然后他看着身边又划过了几条船,他又喊了几个人,现实很绝望,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的船快翻了,其实就算他不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是…………
老村长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愤怒,可情况不容他再拖延,因为翻船时,水中会产生不小的吸力,也就是会产生一个漩涡,到时候就算那未知的怪物不来,他也会被漩涡拖到深深的水里去,也是个死。
这时候,顾不上愤怒,顾不上迷茫,老村长也是个果断的人,他弃船跳到了水里,奋力的游离那艘即将沉没的小船儿,可是该往哪里游呢?到岸边……?
老村长回头看了一眼那浪潮,已经不足一里了,如果是单纯的游泳,自己根本游不到岸边。
自己得自救啊,老村长一咬牙,看着一条船朝自己划过来,他一咬牙,朝着那条船游去,这时他忽然明白一个事实,在生死面前,人都是自私的,再喊也没用。
老村长游泳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很快他就游到了那条船边上,伸手握住了船沿,既然你们不愿意停下来耽误时间,我自己上船总好了吧?
这种船原本就是那种极小的船,窄而细,老村长一拉船沿,船就免不了倾斜了一下,船上那人忍不住瞪了老村长一眼,现在谁还愿意多事儿啊?
老村长莫名的觉得有些歉疚,喃喃的解释到:“我船翻了,我……”
结果,让老村长意料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那人竟然高高的举起船桨,狠狠的砸向老村长拉着船沿的手。
老村长的目光忽然绝望了,心很痛,痛到连手上的疼痛都忽略了!他忽然觉得船上那个人很陌生,是他关心着的,无私帮助着的村民吗?
还是他那可爱的,亲切的乡亲吗?
他死死的抓着船沿,不愿意放手。
“老村长,你就原谅我吧,你知道这船一载两个人,那速度……不要拉我去死啊!”说完,那人的船桨又狠狠的砸了下来。
刺骨的疼痛,让老村长终于松开了手,他挨不住了!
可是他还没彻底绝望,他不信,他不信他的乡亲们会这个样子,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人绝尘而去的背影,不死心的游向下一条船…………
不到两分钟,也许只有一分钟,老村长得到了答案,答案就是他那已经鲜血淋漓,扭曲变形的双手,那些人太狠,连手都给他敲骨折了!
他望了一眼岸边,有人已经激动的接到了自己的亲人,然后看也不看一眼这边的情况,拉着亲人转身就跑。
貌似岸边很喧闹,可他没听见一个人为他呐喊,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他在村里原来只是一个没有老伴儿,没有儿女的老头儿罢了!这个时候,谁会担心他?
可是还有最后的希望吧?老村长看见自己侄儿的船朝着这边划来,他侄儿是个年轻人,操作小船儿还不算拿手,所以是最慢的一个。
老村长收拾好心情,忍着双手的疼痛,努力的游向了侄儿的船,在这时他已经决定不当村长了,侄儿救了他的话,他以后就对侄儿一个人好。
是亲人吧,总该相信血脉的力量吧?
老村长游到了侄儿的船边,此时他双手已经虚弱的握不住船沿,他用渴求的眼神望着侄儿,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
侄儿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轻声说了一句:“老舅,我还年轻……”
他没有用船桨去砸老村长,只是用船桨一把推开了老村长,因为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去砸他的双手了,他的双手比一堆烂肉好不到哪里去。
望着侄儿远去的背影,老村长的心已经结成了一块冰,他忽然爆发了,对着岸上大吼到:“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们是乡亲啊!”
没有一个人下水,没有一个!
此时,那股子浪花已经翻腾而来,在船上的有个人忍不住回头一看,看见了老村长渐渐沉没的身体,已经一个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眼神!
刻骨铭心的绝望,以及让老天都会害怕的仇恨!
接下来,一场恶梦就要在这村子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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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过去了10天,村子里没人提出为老村长收尸,甚至没人提起老村长这个人,连有时小孩儿问起,大人都会刻意的回避,因为这回忆实在不怎么光彩。
人都有一种鸵鸟心理,遇到自己不太能接受的事情,而且是关于自己的,本能的都会选择逃避。
可直到那天,人们发现逃避不了了,因为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双鞋。
河边有一双鞋,这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在河边住的人都知道,偶尔河水卷上来的杂物里常常就会有一两只也不知道是谁的鞋子。
只因为,人们下水常常是要脱鞋的,而一不注意,鞋子被卷走了也算正常。
可是,这双被人偶然发现的鞋子,却在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可和往常的轩然大波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任何一个人议论什么,每个人知道消息以后,反应都是一愣,然后沉默的不评论什么,可在心底情绪却是翻涌的如惊涛骇浪一般,什么猜测都有。
为什么一双鞋子会引起村民如此大的反应呢?
说说这鞋子的特征吧,首先它是一双皮鞋,在那个年代皮鞋可不是什么便宜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所以,谁有一双皮鞋,全村人都会慢慢知道,是正常的事儿。
第二,这双皮鞋中的一只,在侧边有一块明显的补丁,显然它的主人穿它穿久了,旧了,破了,舍不得扔,就补上了那么一块补丁。一双鞋子上有一块黑布的补丁,这样也算比较奇怪了,会让人印象深刻,如果它的主人常常穿着它,走街串户,人们自然会记得。
更让村民不安的是,这双鞋子被发现的时候,就整整齐齐的摆在河岸,鞋里全是淤泥,这种淤泥,村民们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淤泥是河底的淤泥!
以往,在河里捞水草的时候,常常带上来的不就是这种淤泥吗?
一双被人们熟悉的鞋子,河底的淤泥,人们回避不了了——老村长!
还用问吗?这双鞋子是属于老村长的!整个村子里就他一个人拥有过皮鞋,这是为了去参加先进表扬大会而特意买的,大家都印象深刻!穿得久了,老村长给上了个补丁,大家也都知道。
鞋子里带满了河底的淤泥,这说明了什么?没人敢想,想到了也不敢说出来,老村长的事情如同在村民们心底的一根刺。
村民们沉默,可是有一个人却不沉默,那就是村里的老祭祀!
在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忽然就跟疯了似的,先是狂奔到村里的大路,然后在随着这条路,在村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直到夜深了,都不肯回去。
有人劝说:“你年纪那么大了,回去休息吧?这么走啊走的,脚步声也吵的人睡不着啊?”
那个老祭祀却不回答,劝的急了,就会吼一句:“你们晓得啥?”
村民们不劝了,任他走,可是过了夜里12点,村民们却再次被吵醒,只因为那夜里传来的又哭又笑的声音,让原本神经就紧绷的村民们感觉到恐惧。
男人们纷纷出门看情况,却发现原来是老祭祀真的疯了,在村里的路上来回狂奔,又哭又笑,那声音跟鬼嚎似的。
这是一个新的年代,国家才刚刚结束苦难,也在普及教育,破除一些陋习,做为农村人,一边在接受新思想,一边在艰难的遗忘一些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儿。
也许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也快成功了,可是老祭祀的表现,无疑引发了他们已经埋藏在心底的恐惧,让他们害怕!毕竟,身为一个偏僻小村的人,什么都可以没听过,关于鬼鬼神神的传说却听过不少。
人们忍不住了,终于有人出手去拉老祭祀,可他力气大的出奇,竟然挣脱了,又开始来回跑,来回笑!亏他那么大的年纪,却有如此旺盛的精力!
毕竟有人开始,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参加,终于七八个汉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老祭祀按住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把他送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反正也睡不着,送回院子的过程中,有不少人跟随着。
可是进了院子,老祭祀忽然开始狂笑不已,那笑声尖厉又凄凉,听得人直发毛,终于有个脾气暴躁的汉子忍不住了,一巴掌给老祭祀扇去,吼到:“你清醒点儿,村里都给你搅的鸡犬不宁了。”
那老祭祀果然不笑了,脸被扇的红肿,他连摸都不摸一下,他忽然转身对着众人吼到:“我把村子搅的鸡犬不宁?你们晓得个屁!我们村全部要死,全部都要死!你们救不了是一回事儿,不救却是另外一回事儿!这下好了,他回来了,回来了……”
死一般的沉默,现场除了老祭祀在疯狂的吼叫外,每个人都死死的沉默着,老祭祀的话就如同一柄大锤,狠狠的锤在了每个人的心口!
“哈哈哈,怕了吗?怕了吧?等着吧,每个人都要死,河神的使者可是厉害的怨鬼,我们都要不得好死,我就要去看看我们村子,它就要不在了,哈哈哈……”老祭祀语无伦次,又开始疯了一般的大笑!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人在脆弱的时候,心神紧张的时候,总是敏感而暴躁的,一个人冲了出去,狠狠的给了疯子一般的老祭祀一脚:“你乱说啥?乱说啥?搅的人心不安,你有好处?老子打死你个他娘的!”
“哈哈哈……死,就是全部都要死……”老祭祀根本不管挨打与否的这件事儿,只是笑,只是念叨着这一句。
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越来越多的人上去斯达老祭祀,可无论人们咋动手,他都是笑,都是那句话,死,全部都要死,跑不掉啰。
终于有个妇人家看不过去了,喊了句:“不要打了,就是一个老人,造的孽还不够多啊?”
这句话,终于让人们清醒了一点儿,纷纷散开了去,可那样子却如入了魔一般,都还是一副气愤的样子,人们已经忘记了,他们是在殴打一个老人。
这不是他们恶毒,而是因为他们脆弱的承受不起一点点风吹草动了,尽管这风吹草动只是一个老人家带来的。
“哈哈哈……现在才说造孽,晚了,晚了……”那老祭祀趴在地上,头发散乱,鼻青脸肿,甚至鼻子嘴角还有血迹,可是他犹自说到。
一个男人忍不住,上去又要打,却被他的女人拉住了,那女人说到:“你说我们造孽,你当时是第一个走的人,我看见了的!而且,你不要在这里乱说,河水卷起来一双鞋子是好正常的事情哦。”
女人的说法得到了人们纷纷的赞同,是啊,河水卷起来一双鞋子很正常的嘛!忽然,人们就觉得轻松了,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草木皆兵的样子。
气氛轻松下来了,人们忽然就不愤怒了,有人点起了烟,有人终于开始恢复良知,开始扶起老祭祀,开始道歉,开始给他擦脸。
可那老祭祀根本不领情,只是说到:“我走,所以我也要死我看见河神出现,我就知道要死人,不想看见死人,所以我走。我走……所以我也要死……”
“全部都要死!”老祭祀忽然又大声的吼了一句。
可是,人们已经心安,就懒得再和他计较,帮他打理了一下伤口,随便安慰了两句,就纷纷的散了。
这一夜,人们睡了一个好觉,河水卷起来一双鞋子,太正常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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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在那天晚上也去看了热闹。
可他没有参与殴打老祭祀,尽管在老祭祀发疯的时候,他也捏紧了拳头,差点控制不住,那天他也是见死不救的一个,老祭祀触碰到了他最脆弱的那一根弦。
但是,他还是没有,他本性还是憨厚,质朴的,总觉得打一个老人有点那啥,所以他忍住了。
后来,那个妇人的说法,让他心安了,就开始同情起老祭祀来,这些迷信的老人啊,总是神经兮兮的,这就是梆子全部的想法。
心安了以后,他和大多数村民一样,睡了好觉。
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梆子又忍不住回想起这事儿,忽然就想到一点,让他的心又开始不安。
咋河水卷上来的鞋子会整整齐齐的摆在河边呢?
想到这里,梆子就开始强烈的不安,他记得在上岸后,他忍不住心里的内疚,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就看见老村长在水里嘶喊的那一幕,看到了最后老村长被浪头淹没之前,那怨恨的眼神。
那眼神……梆子一想起,不自觉的就抖了一下,身上竟然起了一窜鸡皮疙瘩。
可还容不得梆子多想,他的房间门就‘哗’的一声被推开了,接着一个声音就吼到:“梆子,出事儿,快,我们也去看看。”
梆子原本就陷在恐怖的回忆里,这一惊一乍的,把梆子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由得怒火冲天的吼到;“妈,你这是干啥嘛?你不晓得一惊一乍会吓死人的啊?”
其实梆子在平时是不敢和妈这样说话的,可不知道为啥,这几天火气就是大,一下子就窜起来了。
说完了,梆子也有些后悔,可此时梆子妈也懒得和梆子计较,急吼吼的过来说到:“梆子,村里那个老祭祀死了啊!”
“死了?你说啥?他死了?是昨天那些人下手太重,给打死了?”梆子心里一沉,在这种非常时期,死一个人无疑是件沉甸甸的事儿,何况,昨天还闹了那么一出!
现在村里人的心思都脆弱,生怕再造孽,要是这样死的话,说不得……
其实,这段日子,村里忽然就出现很多默默做好事儿的人,什么主动的维护村里的公共设施啊,什么帮老人做这,做那的……以前,这些都是老村长操心的事儿。
事后后悔还有什么用?梆子忽然想起了老祭祀的这句话。
面对梆子的问题,梆子妈说到:“不是村里人给打死的,是他在自己院子的门梁前上吊了,啧啧你说这个人咋就想不开呢?哎……”
梆子妈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还稍微有些轻松,估计她的心情和梆子一样,只要不是被活活打死的就好啊。
梆子也松了口气儿,感叹到:“是啊,我昨晚看他的样子就是有些疯了,哎……这人疯掉了,怕是啥事儿也做的出来,我去看看吧。”
“嗯,去看看,村里的人商量着要给他厚葬啊,一个孤寡老人也不容易。”梆子妈显得分外心软的说到。
不止梆子妈这样心软,村子里的人都这样,这些日子变得分外心软,又分外的敏感脆弱暴躁,老祭祀的疯触动了他们那根敏感的神经,老祭祀的死又触动了他们心里的柔软。
老祭祀顺利的下葬了,因为他留下了一封信,也就是遗言,信里说的是,他先走一步了,他只希望能入土为安,所以必须先走一步。
村里的人一致出钱出力给他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生怕有一点点纰漏,老祭祀只是希望能入土为安,村里人却卯足了劲儿,大办葬礼,生怕这葬礼不风光。
另外,参加葬礼的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哭的跟老祭祀的亲生儿女似的,特别是那天晚上参与了殴打老祭祀的几个人,更是在坟前长跪不起,响头磕的震天动地的。
这场葬礼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荒谬,死后做那么事儿,有用吗?可是村子里的人却不那么认为,在他们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们心里那无处发泄的慈悲。
老祭祀就这样走了,在整个故事里,他也许是唯一睿智的人,看到了很多的事情,也悲凉的看透了人性的卑鄙面,可是他喊着是怨鬼回来杀全村人,可那是怨鬼吗?
显然,老祭祀也许懂一些玄学,可他并不精通,所以也算不到回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但我想,他也不想算到,更不想知道回来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怨鬼。
风光葬礼后,村里的日子又变得平静起来,那双在十天以前发现的鞋子,也慢慢的变得不再让村子里的人那么敏感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起这件事儿了,这件事不再是那个‘禁闭的伤口’了。
当然,无论如何议论,人们最终都会笑着,以河水卷上来一双鞋是巧合为结束的议论,最后再温情而礼貌的道别,要说这段日子最大的改变是什么,无疑就是整个村子的人开始变得温情起来。
晚饭时分,梆子和梆子妈在吃饭,饭菜算得上丰盛,毕竟除了两个素菜,一个鱼头汤外,还有一碗红烧鱼。
这段日子,梆子妈一改以前节俭的习惯,总是把饭菜做的很丰盛,他们家就两母子相依为命,要改掉这节俭的习惯对于梆子妈来说,是很不容易的。
梆子吃的很香,吃了很多鱼,也吃了很多饭,桌子上尽是他吐的鱼骨头了。
“妈,你最近做饭又好吃了很多啊。”吃的满意,当然少不了赞美。
“能不好吃吗?顿顿都有荤菜。”梆子妈一边给梆子夹菜,一边说到。
“妈,你咋变得那舍得了?”
“我就想着,这人啊,说不定啥时候就走了,还是该吃吃吧。”梆子妈忽然就很有感慨。
“妈……”梆子忽然抬头喊到,他其实不愿意想这些事儿。
“哎真的,妈有感慨啊,你说当时我们要是救了老村长,心里也不会那么折磨了,”说到这里,梆子妈顿了一下,又说到:“虽然鞋子是河水卷上来的,可是心里想着总是不安啊,可是现在后悔啊……”
梆子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梆子才说到:“妈,我其实也很内疚,我也不知道当时咋会这样,你想,那浪头底下不知道啥怪物,我心里怕,大家都在拼命划船,我……我生怕自己赶不上!而且而且不是有人一开始就没救吗?我想总有人救,我当时就……”
“算了,儿子,你也别解释,妈当时都在岸上看着呢!妈当时也想,你别因为啥事儿耽误了,赶紧回岸上,我也没想着让你救人的,我想别人去救也好。可是……哎……”梆子妈沉默了,这种事情每个人心里的想法不也就一样?
就像一件坏事儿,偏偏又是关系到自己生死的,有第一个人大着胆子去做了,总是有人会跟上去做,然后大家就都去做了。
这个就如同西方传说里,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一条缝隙,灾难噩运就已经飞了出来,再也关不上。
夜,安宁。
怀着这样的心情,梆子和梆子妈各自睡下了。
同村的李中元也在这个时候睡下了,不知道咋的,李中元在这天晚上心事很多,老想到很多事儿,都是关于老村长的。
在这夜里,李中元做了一个梦。
做梦原本是正常的事儿,可是这个梦,却……
在梦里,李中元先是梦到了老村长生前的种种,全是黑白色的,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展现在李中元的面前,梦里的时间仿佛很长,涵盖了老村长的一生,梦里的时间仿佛又很短,一幕幕就跟闪电似的就过去了。
在这梦里,李中元看见了老村长和自己打招呼,也看见了老村长帮助自己家度过困难时的场景,有好几次在梦里,李中元的眼睛都湿润了,他是第一个拒绝救老村长的人,他心里难受,愧疚,他想上去跟老村长说声抱歉。
可是这个梦却是如此的奇怪,他就像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根本不能做任何事,哪怕走上前去道歉。
李中元很急,很急,可是梦终于像放电影似的,放到了老村长生前的最后一幕,那条河,那天的阳光,他们一群人划着小船儿,去巡视渔场……
就在这时,梦由黑白色,变成了彩色!
那天河里的事情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在想起的回忆,在梦里重温,是何其的可怕?更可怕的是,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观众,每一个细节,他都被迫仔细的看。
他看见老村长的船开始漏水,看见翻船,看见自己冷漠的不回应老村长的求救,看见很多人都不回应老村长,看见人们凶狠的举起船桨,最后他看见了老村长绝望和怨恨的眼神,接着被浪头淹没……
在看见那个眼神的时候,李中元就想醒来,可是他发现自己醒不来,那感觉就是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偏偏被扣留在了梦里。
李中元一身冷汗,在心里呼号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这时,梦变成了一片黑沉沉,可是能感觉那是在冰冷的水里,这么黑的环境里,原本是看不见什么的,可李中元就是知道那里有一团水草以及淤泥。
他直觉这团水草和淤泥里,有让他恐惧的事物,可是他就是不能挪开眼睛,像是有人把他的眼神固定住了一样。
周围黑沉的水开始变得明亮却又浑浊,整个河底开始冒泡,开始沸腾……
李中元觉得很恐怖,很想喊,很想跑,更想醒来,可是他根本动不了,接着,那团水草开始慢慢的蠕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束缚在了水草底下,要拼命的挣扎出来。
李中元快哭了,他在心里拼命的喊着,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他知道,这水草底下的东西一出来,绝对是恐怖之极的,能把他活生生吓掉半条命的存在。
他有感觉,那水草底下的是老村长!
也许是李中元的祈祷起了作用,这时,他忽然就醒来了,当睁开双眼的刹那,李中元真的哭出了声儿,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觉得是那么的珍贵。
一个梦,已经到了清晨!
他的哭声惊醒了他的媳妇儿,当他媳妇儿关切的问他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不想再提及那个噩梦,就简单的说了句,梦见我妈了,就哭了。
李中元和他妈妈的感情极深,而他妈妈在三年前去世了。
李中元不知道的是,这个梦,在村子里不止他一个人梦到,而是有好几个人都梦到了,可是每个人都选择了隐瞒。
一天很快过去了,一转眼又是晚上。
李中元特意给自己泡了浓浓的茶,就是想熬夜,想晚一点儿再睡。做为一个成年人,李中元知道,噩梦也许会接二连三,但是总会过去的,自己安然处之也就算了。
可是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他恍然陪老村长过了一生似的,连很多细节都在重现,这些细节偏偏还是他不知道的。所以,他又觉得分外的恐怖,不想睡觉,为的就是不想再做梦!
浓茶是有效果的,李中元固执的坐在堂屋里看书,熬夜,到了11点多,媳妇儿催了几次没用,就先去睡了,可是李中元还是精神着。
但农村人,白天的活儿重,就算是浓茶,效果也不是无限的,到了凌晨2点多,李中元开始撑不住了。
他强忍着不想睡觉,夜越深,他就越感觉睡过去的话,可怕的梦还是会再来,可是当秋天带着一丝丝惬意的风吹进屋子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他几乎是在自己都不太知情的情况下,批着衣服睡了过去…………
当进入熟睡的瞬间,李中元再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明亮又浑浊的水中,沸腾的河底,蠕动的水草,只是这一次,水草蠕动的更加厉害了。
“不要,不要……”李中元在心里嘶吼着,可是这次没有用了!
梦中,他看见河水一刹那变成了血红,血红的颜色,遮盖了一切,包括他的双眼,当河水再恢复成明亮又浑浊的时候,他发现那团水草空了,像是原本鼓胀的肚皮被掏空了似的,变成了扁扁的样子。
水草里的东西出来了?李中元想转头四处寻找,可是他根本一点点都不能动,他开始惊慌,想拼命的挣扎出梦境。
可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这个声音很陌生,说不上难听,却让人从心底觉得恐惧,在现实的生活中,一个人的声音不管怎么冷漠,总是带有一丝情绪,可是这个声音,完全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就是纯粹的声音。
更要命的事,原本是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偏偏还能让人感觉到那股毁天灭地般的恨意,这种就是恐怖!
不我不找”李中元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他几乎是哭着在大喊。
在梦里,他也想闭上双眼,可是他闭不了,只能这样被固定着,睁开。
“你刚才明明是在找我的!”忽然,一张脸处在了李中元的面前,离他的鼻尖不过1厘米的距离。
看见了,终究是看见水草团底下的东西,是老村长!
可是真是老村长吗?李中元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大脑因为恐惧,竟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他看见的是一张泡胀的脸,几乎看不清五官,脸上有伤口,翻开的伤口如同一条条发白的虫子趴在脸上,偏偏又可以看见里面被泡成了粉红色的肉。
原本泡胀的尸体,李中元不是没看见过,这条河在夏日里涨水的时候,也不是没吞噬过生命,但是,那些尸体因为发胀,眼睛是几乎看不见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眼睛偏偏瞪的很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是老村长,李中元有强烈的感觉,可这不是吧?难以辨认的五官。
“嘿嘿嘿……”梦里的人在笑,李中元看见他牙齿寒光闪闪的,竟然有4颗长长的獠牙。
终于被刺激的有了反应的李中元,开始在梦中大叫,可是并没有回应他!
“这个样子,不认识了,对吧?”面前的人忽然说到,接着他开始恢复正常,不再像一个发泡的馒头,但是恢复正常后,他的肉竟然开始一块一块的掉。
面前这个人竟然还嫌弃肉掉的不够快,竟然伸手扯掉了那些要掉不掉的肉,剩下的地方开始大片大片的长出银色的毛。
是银色,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
这些毛不长,让人终于能看清眼前人的人形儿,是老村长,老村长无疑!
李中元在梦里吓的开始大哭,他涕泪横流,哭喊着:“老村长,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可是梦中的老村长根本不理会他,只是不停的移动着他那半腐烂的身子,围绕着李中元打圈,这种沉默,这种不停的在他眼前闪现,才是最磨人的,李中元想老村长给他一个痛快。
他想自己干脆死了算了。
也就在这时,老村长忽然停了下来,阴测测的一笑:“还有15天,15天,这些毛掉光,就等15天。”
李中元已经木然了,只知道流眼泪。
下一瞬间,李中元出了梦境,当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有些麻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全是鼻涕和眼泪。
15天?等毛掉光?什么意思?
李中元已经直觉事情不简单,还有梦是连着的吗?不,肯定不是的!
他发疯了一般的站起来,往屋子里跑,然后扯开一块布,就开始收拾。
他媳妇儿被吵醒了,喊到:“李中元,你干啥?”
“收拾,我们走,这个村子不能呆了。”李中元急急的大喊到。
“走哪儿去,村子为啥不能呆了?”那个时候,全国可是不能乱跑的,如果这样莫名其妙的走了,可想而知下场是什么?那就是去当乞丐吧!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除非是别的地方有亲戚可以投奔。
“真的不能再呆了,还有15天,15天之后一定没啥好事儿!”李中元大喊到。
“啥15天,你能不能说清楚?”李中元的媳妇儿莫名其妙。
“老村长,我看见老村长了。”李中元脸色煞白的说到。
他的话刚落音,李中元媳妇儿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惨白。
那天早晨一片大雾,平日里熟悉的出村的山路,变成了根迷宫一样,李中元一家三口怎么绕也绕不出村子,从早晨走到下午4点,他们竟然还在一个地方打转。
4点时候,当李中元脸色惨白的发现自己还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他泄气了,把行李一扔,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颓废的说到:“我们回去吧。”
他媳妇儿没有说话,他爸爸也没说话,从早晨到下午都一直不散的雾,说明了啥?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不走了?”李中元爸爸也坐下,像是确定,又像是给自己一个肯定似的问到。
李中元抬头望着那惨白的雾气,说到:“不走了,走不出去了,回去拼了,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总得保住点儿啥。”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才下定的决心。
李中元的爸爸说到:“我一把年纪了,是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总要保住你们下俩口。”
这一句话说完,一家三口竟然在山上大哭了起来,这满心凄凉根本无法诉说…………
下山回村的路出奇的顺利,原本一直围绕着他们的浓雾,竟然渐渐的散了,到村里的时候,李中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山上哪里有雾?
可是这只能加重他的绝望而已,他明白是老村长不要他走,要他死!
故事听到这里的时候,我非常的疑惑,曾问过师父一句:“让人迷路是鬼物的本事儿,老村长是鬼物吗?”
“不,老村长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怕是中国从古至今,找不出几例同样的例子。”
不同于我们在火车上听故事,再怎么恐怖,也知道自己不会进到故事里去,李中元的事儿不算是一个特例,村子里的恐怖还在继续。
在回村的路上,李中元遇见上了另外几个人,那几个人也是和李中元同村的村民,是一家人,李中元记得,那一天陪着老村长一起巡视渔场的也有他们。
看他们也背着行李,一家出动的样子,李中元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不了村子?”
那人望着李中元,显然吓了一跳,但忽然又想到了啥,有些颓废的说到:“是的,你也一样?”
“一样,我梦见他了,说15天,你呢?”李中元已经是豁出去的心理了,事到如今,还有啥不能说的?
那人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停下了脚步,死死的盯着李中元,慢慢的说到:“他在水草下面。”
李中元对着老天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似乎是在对那个人说:“我们的梦一定一样了,他15天以后肯定会回来吧,我们要通知一下村里人。”
于是,在当晚,村里的80几个壮年男丁聚到了村里的祠堂,这事儿一说,才发现梦见老村长的,在村子里有5个。
可毕竟这是梦,走不出村子是因为雾,凭借这些,要取信人们很难,或者换一个说法,人们也许信了,可是面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办法?
这是一种坐以待毙的无奈,因为那个敌人看不见,摸不着,使的手段你也没办法,那是你想拼命也无从拼的东西,就如空气一般。
李中元过起了在梦里数日子的生活,每一天他都会梦见老村长来给他报时,每一次他都有吓掉半条命的感觉。
他很抗拒睡眠,他不敢睡,可是每天过了凌晨两点,不论他是在做什么,哪怕是集合几个都做梦的人在一起玩牌,都会睡着,那几个人也是一样。
到了倒数第十天的时候,村子里忽然有一半的人梦见了老村长。
这个时候,更恐怖的事情也同时发生了。
在农村都会散养一些鸡鸭,傍晚,那些鸡鸭会自己回家,而在这一天,等到天黑,村里大半人的鸡鸭都没有回家。
到第二天的时候,人们面色难看的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发现了大量鸡鸭的尸体,全部都是被放过血的尸体,有的还被撕咬了。
他回来了,人们心里都是这样一个概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