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年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发现自己就靠在云焂身上睡觉,她睁开眼,与他对视,同时判断自己此刻应该是在马车上。
“醒了?”云焂轻声道。
秦年的头痛爆了,那些模糊又真切的画面至今在脑中回放。
“起床的动作要慢一些,不要急。”云焂提醒道。
她就倒在云焂的腿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汪汪流水今何在,了然双雁难三聚。谜底是琴承。
琴承,秦琤......
秦年耳边回响起自己曾经问他的话:“你是谁?”她竟然忘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世上唯一相依为命的人。
原来他早就告诉过她了......
秦年有好多话难以启口,过去的好多事她在三天三夜的睡梦中也隐约梦起过,可零星散落,醒来后又记不太清了。
幸好她记得他的名字,天骄太子,白衣少年,她的哥哥,秦琤。
秦琤看到她在看自己,笑了笑,轻轻把她扶了起来,道:“怎么啦,想起来啦?”
秦年点了点头,环住秦琤的脖子,带着哭腔喊道:“哥......”
秦琤拍着她的背,柔声道:“阿年......”语气温柔至极。
秦年又迅速放开了他,道:“我们这是去哪?找解药!你答应过我的!”
秦琤笑道:“知道,这不正带你去么。”
秦年看到他笑,尤其开心,忍不住也跟着他笑,心境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每看秦琤一眼,就像看到自己满心欢喜的模样般,原来有亲人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好。
“哥,好多事我记不起,你给我讲讲么。”
秦琤道:“好啊,想听什么。”
秦年真的觉得要开心疯了,她道:“呃......就这个竹节吧。”
秦琤一直在笑,笑得秦年也跟着他弯了眉眼,他的声音软绵而温柔:“这个么,是阿年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呀,哥哥十岁生日的时候,跟你一起溜到宫外去逛集市,你给哥哥挑的。”
秦年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全天下都知道?”
秦琤又笑,道:“我说的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是竹节本身,而是我藏在竹节里面的一张纸。”说罢,他从竹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纸,把束状的纸打开给秦年看。
皱皱的纸上画着四个人,站成一排,两男两女,两大两小,父母一对,兄妹一对,父亲黄袍在中,左边站着白衣男孩,右边是着华服的母亲,母亲牵着小女儿,眉开眼笑。作画者不知怎么,盖是感觉小女孩离小男孩太远了,画家给女孩画了一条很长的右手,长得像怪物,去牵最左边的小男孩的手。
一家人手拉手,在站紫藤花开成伞盖的廊下,灿烂地笑。
但画技拙劣无处不见。
秦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好丑。”
说罢,心却沉了下去——不是什么秘密,全天下都知道的事......那是曾经美满的日子,全天下都惊羡的生活,彼此欣喜着,彼此爱着......而他,一纸一竹节,一戴十五年,旧人不再,人间已变。
秦琤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道:“还不是你的杰作?”
秦年一愣,噗嗤一笑,扑倒秦琤的怀里,软声道:“哥......”
“看到你这么开心,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生哥哥的气。”秦琤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提还好,一提秦年就把他推开,变回原先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秦琤一看,哭笑不得,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去玩,哥哥带你去江南玩,一边找解药一边陪你玩,好不好?”
“不要玩,找解药,回北疆。”
“好。”秦琤道,“那阿年也得陪哥哥呆一阵子,等初春过了再去北疆,不然我要寒死。”
秦年瞥了他一眼,不语。
“很想他呀?”
秦年不答却道:“他见到你,非把你砍死不可。”她现在连想都不敢想钟离央的样子,砍死秦琤,未尝不会。
“那怎么办呀?”秦琤假意蹙眉,“哥哥现在可没武功了,被人欺负了,阿年会不会保护我?”
秦年看得出他在表演,冷冷道:“不会。”
秦琤难过地耷拉下眼皮,小声道:“就知道,找了男人就不要哥哥了......”秦琤又偷看她一眼,秦年正在看着他笑。
秦年从来没有这么短时间内笑过这么多次,连和钟离央呆在一起都没有这么经常笑,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可就是一看到秦琤,心花就不由自主地怒放,有人白首犹新,也有倾盖如故的,秦琤这两种都不是,她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温酽似茶,清冽却也醇厚,没有威慑寰宇的凌人气势,却不容人忽视,淡可君子如水之交,浓亦彰显枭雄本色,他是她见过最融晴的茶,蕴散着最隽永的香。
恰是故人,再期亦白首,管他倾不倾盖。
我当然会保护你了,秦年偷偷想着。
车后传来唐高恕的声音:“老大,到了!”
外面的叶子楷立刻打了个哈欠,像是刚醒过来,囔囔道:“啊,总算到了,哇呼,小桥流水,不愧是江南好风光啊。”
车内秦琤先下了车,秦年刚想下来,就看到秦琤朝她张开双臂,准备抱她下来。
秦年一愣,梦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幕?她好像有一些印象。随即她开口道:“哥,我这么大了,再抱,人就该笑话了。”
秦琤正色道:“谁敢笑你。”
秦年搭上他的手,灵活从车上跳下,既能不伤哥哥的心,也没让秦琤花力气抱她,聪明之举。
叶子楷道:“啧,怪不得老大这几天这么开心,艳福不浅,前有年轻姑娘泛大街追着你讨亲事,后又有仙女般貌美的妹妹相伴,诶,怪不得你活不长!”
秦琤还没开口,秦年已经一脚踩上叶子楷的鞋子,让他闭嘴,顺便一瞥他那突兀的棕黄卷发,她忍不住想,说不定哪天没看清楚就把他当戎狄贼子给办了。
叶子楷脸皮厚得惊人,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哥新做的头发,俏皮性感的小卷发,来衬托我帅气的脸蛋,还不错吧?都怪你哥急着赶路,理发店老板还欠着我一次保养没做。”
秦琤与秦年默契地齐齐绕开了他,置若罔闻。
唐高恕停了车,朝叶子楷翻了个白眼。
兄妹二人在前面走着,秦年道:“我记得一个人,也是黑衣服,小臂上绑着红绳,跟他很像,是不是?”
秦年口中的他,指的是身后的叶子楷。
秦琤脚步一顿,道:“嗯,穿衣很像,个头差不多,就是性格不同。”
她不敢再问下去了,她知道不是个好结局。
叶子楷和唐高恕去客栈放行李,秦琤和秦年在街市上走着。
“小郎君,买个坠子给姑娘哇!”“这里的花都是今早刚摘的咯,香着咧!”“橘子要不啦?特新鲜,尝一个滋味!酸了不要钱!”
熙熙攘攘他乡客,桥下流水桥上过。
不少姑娘瞧着秦琤纷纷递了秋波,秦琤没瞧见,看见了也不理会,秦年道:“这么多姑娘,没个钟意?”
秦琤停在一家胭脂铺前,侧过身子笑道:“哪里敢,你小时候知道兄妹不能结婚后,哭得护城河水位高涨,三天三夜没个完,打那时候起,我身边就没有女孩子了。而且,哥哥不是答应过你么,你结婚之前,我绝不找女孩子。”他挑了个水粉递给秦年。
秦年把水粉放回原处,轻轻笑起来道:“阿年不记得,哥哥莫要唬我。”其实她是记得的。
可她才不会承认她曾经为了这事哭了三天三夜呢。
秦琤却以为她这话是在怀疑他对她的真情,把铺子上的簪花插到她发上,淡淡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抱着一张瑟在流浪。”
秦年转过身,侧对着他,双目酸涩,一直眨眼,取下他胡乱插上的簪花,还给老板,走了几家店,半晌道:“云焂的焂字,是何意?”
秦年知道姓氏自母姓。
“火光炽盛。”秦琤吐出这四个字。
秦年握住他的手,认真道:“火什么火,你叫秦琤,秦家公子,美玉琤琮,不许乱取什么名字。”
秦琤笑:“好。”
秦家公子,美玉琤琮。这句是儿时秦氏兄妹、周启衡和慕长清一块溜出宫去玩的时候,周启衡朝别人介绍起秦小公子的名句了。当时小秦年觉得好听,牢牢记下了,而今秦家公子丢了名姓,时隔多年竟教她再次道出了这句。
天色渐晚,有人收摊有人刚摆起摊来,逛了两条街,秦琤有些站不住脚了,秦年眼看他只听听走走,净给她挑些东西买,只有闲逛之意,秦年斥道:“解药呢?”
秦琤眨眨眼,望着长空,叹道:“哎呀,妹儿啊,天色已晚,人家都收摊了,咱也回去了,吃个饭准备休息了,明天再去问药哈。”
“......”秦年抿了抿嘴,这种人最可恶了,摇摇欲坠打不得,叶子楷还说什么最听她的话,男人屁话信不得!
二人回到客栈,唐高恕被五毒的人团团围住,叶子楷倚在门口看戏,摆手一口咬定:“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压根都不认识他!”
秦琤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咋回事?”
叶子楷笑道:“哈哈哈,老熟人了呗,人家认出来了。”
“哦。”他拉过秦年,往边上走,避开人群,边淡定道,“我们不认识他。”
店小二一边躬身擦汗一边劝道:“诸位好汉啊,小店这会儿要做生意了!大爷们要打架还请移步去外面,店里桌椅板凳都是上两月新来的,这可折腾不起啊!”
唐高恕吼道:“你们又打不过我,叫你们那群傻逼蛇别烦我了行不行?”
众客一听到有蛇,立刻停下手头动作跑了出去,一时间空旷了许多,秦琤和秦年立在二楼栏杆上看着,叶子楷尚在门口,老板欲哭无泪。
五毒教一听气坏了,纷纷出招,蛇蝎从襟袖中爬出,暗器也不知朝谁丢去。唐高恕没穿唐门服饰,大部分暗器还在楼上,身上没带够,他不耐烦地向前推开一掌,喝断毒蛇,三步并两步朝叶子楷跑去。
叶子楷当即大喊:“我x!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唐高恕身后跟着的自然是一堆毒物。
叶子楷撒腿就往外面跑,唐高恕一脚挑过板凳,顺势朝后一砸,后手又扯下半扇门,将木板一横,朝五毒教的人掷去。
五毒教火正大,只闻秦琤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店小二,端些好菜到客房去,三菜两肉一汤,不吃酸不吃辣不要姜。”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答应,不知五毒中的哪一个手一挥,向二楼抛出一条毒蛇,这下倒好,秦年身形纹丝未动,九渊就出鞘,将蛇斩成数段。
有人拍掌,喝道:“姑娘好剑法!”
闻声望去,那喝彩之人就站在他们的对面二楼,服饰皆是青山绿水之色——高迎山。而他的身边,不声不响站着高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