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索命 二
作者:当归阿当归      更新:2019-09-22 19:59      字数:3886

秦年把骨灰罐递给高迎风:“抱着它,呆在车里。”

高迎风拉住她的衣袖,还想说什么。车外的唐高恕已经跟敌人交上手了,秦年来不及听他说完,道:“抱着它!别出来!”说完便争分夺秒地跳出车外。

秦年一露面,果然将敌人的大部分火力转移到她身上。对方的远程攻击了得,唐高恕只能勉强顾上身边的白才福和自己,没有机会反攻。秦年吃了顿饭,有力气了,五感通明,九渊一出鞘便是一招‘千铗绝尘’,近百把相同的九渊顺着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像是各有线路事先安排般冲破对方首级,霎时毙命。

无论是路途不明不白的行客还是在车窗内侧首而望的高迎风都瞠目结舌。如此精准的定位控制需要多么深厚的内力修为才能完成的啊,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身上,到底是有什么秘密能让她变成如此强大。

连唐高恕都不能确定,再次跟此时的秦年过招,还能否打得赢她了。

接着暗巷处冲出一队人马,提刀而来,秦年冷笑,不是说唐家堡与朝廷的人都闹翻了么,怎么一波唐门后这么凑巧又跟上了暗伏在后的黑衣‘官兵’大队呢?看来为了锄掉她,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想来那江湖门派和朝廷官员便是诸多不和,一个嫌另一个没本事,一个嫌另一个没规矩,谁也看不起谁,就算是为了灭掉‘妖女’也不愿暂时合作,而是一波跟着一波地追杀。

冷铁相交,秦年更显得游刃有余,挥剑速度更是比当年快上数倍,唐高恕完全不担心她,掌外三尺再无人敢近后,他和秦年渐渐撤回到马车边,九渊过处血溅五步,百姓早已落荒而逃,敌人更像是乌合之众,死的死,伤的伤,曳兵弃甲溃不成军。

秦年回到车内,拿水壶里的水洗了洗九渊剑锋,不经意瞥高迎风一眼,道:“这里离回春坊还不算远,现在走还来得及。”

高迎风惊魂未定,略一失神,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以后他们肯定要追杀你的......你怎么办?”

九渊回鞘,秦年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他,他像是小心戒备周围的雏鸟,未来的点滴都要在他柔软的小心脏里思虑一遍,秦年接过骨灰罐,靠着后车壁,道:“什么怎么办,他们来杀就来,比比看谁有本事能活到最后。”语毕,把脸藏在了阴霾中,不再看他惊异的模样。

秦琤与秦年最大的不同便是秦琤会将感情藏在面容之下,而秦年将她的悲喜怒忧写在脸上,譬如此时她带着孤倨与高傲,彷佛能把世间一切斩在剑下。

马车刚启程一会儿,马儿就开始叫嚣,唐高恕下车,撇去车外大大小小的暗器不看,他发现其中一个车轮被铁箭射裂,马车宣布报废。

一行人只得弃车徒步,唐高恕骂人几句的功夫就已经租到了新车。

秦年眯眼看了看太阳,让高迎风怀疑她要飞升逐日,她问:“还有多久到?”

“今晚不休息的话,明天晌午之前就能到。”白才福回答,再看一眼秦年的脸色,上面赫然写着:天杀的怎么还要这么久!

终于昼夜不歇,唐高恕与秦年轮流值班驾车,唐高恕赌到目的地之前还有两次偷袭,可惜没人鸟他。

可是一夜相安无事地过去了,除了过野郊时有狼群出没,出乎众人意料地没有伏击。

晨曦微露时,车停在路边,水尽,唐高恕去讨水,高迎风说坐久了要下车走走。瞥一眼秦年,看样子是不想动,故而二人一起去讨水。

秦年刚睡醒,正恍惚着,白才福撩开车帘,指给她看:“喏,前面雾气之中露出个小山头,公子说那是当年堆弃尸骨的地方,再往前面二十几里就是故城了。”

三月柳色青,春风满面燕来吟,那片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地方已经被黄土被林木覆盖,故人旧事如白驹过隙,轰烈王朝如雁过无痕淡人耳际。

睫毛沾着湿露朝她下眼皮扑去,唇瓣因缺水而微微干裂,她刚启唇,发现喉头一股腥味,她咽了下去,心里酸涩得紧,一望向朦胧白雾杳杳青山,像是着了迷般痴望,忘了自己在刚想说什么,思绪乘风露千里相送而去。

唐高恕和高迎风回来了,甫一启程,人马具惊,车的四面被飞跃而来的铁爪缚住,在暗者一发力,马车四面訇然破开,秦年把眼一眯,快速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把骨灰罐再次交给高迎风,进入备战状态,活动了一下手腕,她高声道:“秦某人头在此,赏金万两为何不要?躲躲藏藏有何意趣,各路豪士,出来吧。”

果然,八方皆有伏兵,伪装在行客之中的暗手也纷纷停下动作,偏过头伸长耳朵贪看。率先出面的是少林武僧,一身袈裟佛光普照,头顶寸草不生,幸亏阳光不大不会折射人眼,大师的禅杖击地两声,未发表意见先一句“阿弥陀佛”开始问候,之后的言辞也格外高尚:“我少林寺远道而来,不为黄金白银,我佛慈悲,既袈裟披身,当渡万千世人,而今妖女祸世,害得病疾肆意,朝廷四分五裂,人人危言惧之,百姓人心惶惶,汝等视人命如草芥,何其歹毒!吾曹今日为天下抱不平,为苍生锄恶邪,望施主成全。”

又一白胡子飘飘的道士站在西面,拂尘在手,衣袂翩翩,横眉立目,喝道:“老秃子,你休要再同这个妖女说些老好人话,这个女魔头早已病入膏肓,说什么都没用了,现我武当弟子一齐下山歼邪,不需多言,刀剑底下见真章!”

“诸位且慢!”半男不女的声音是从东面街道传出的,只见几个褐衣走货商身后,徐徐走出一位华服金衣之人,近七尺的身高,脸戴金色面具,好不好看不知道,但易知此人相当华贵。此人摆弄了几下戴在手上的白色手套,高贵得闪闪发金光,带着笑意道:“都说无商不奸,鄙阁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同,不认识江湖道义,只知道拿钱办事,今日,这个妖女的头,黄金阁要定了!”

黄金阁的弟兄还没站齐位置,秦年马车面前一道紫底黑龙旗自天而降,稳当地插入土地,一群紫衣男女倏尔落地,一人一剑。

半男不女的金面人拍手叫好:“嗬!原来风云盟都忍不住来抢这桩大生意了!”

紫衣人堆里站出十几个布衣男女,手执长剑,还未开口,倒是坐在车夫位上的白才福先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

一直旁观无言的唐高恕挑起一边眉毛:“怎么?你认识?”

对面布衣之中一位有些年纪的男子站出来:“才福兄,大小姐已下命追杀这个妖女,风云盟已答应施以援手,白医堂东山再起指日可待,看在你我同为白医堂门下的份上,且饶你一命,快逃命去吧。”

唐高恕听完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少林武当黄金阁风雨盟白医堂,一个小姑娘能劳驾你们这么多人出马,哈哈哈,诶,还有一个老冤家没来?怎么?还要我们请他出来?”

武当道长怒发冲冠:“还不是这个妖女,将我朝将军惑了心,只身一人将唐家堡打得元气大伤,唐堡主重伤身残,唐松趁机夺位,哪里还有空来管你这个妖女的事!”

秦年冷冷地睥睨着他,只字未言,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妖女,好个渡万千世人,偏偏弃她于众生之外,视她为苦难奸邪,家破丧亲之痛教她尝了一遍又一遍,你佛慈悲,何不渡我?好个草芥人命,不过是杀了几个谋害我亲人的小人,却要被冠上如此沉重的高帽,将从前的舍生取义视之无物,好个为天下抱不平,当初是谁血染河山屠城灭国,是谁陷苍生于战火如今又堂而皇之地声称锄天下祸害,究竟是谁先将伤天害理之事做尽,然后胜者为王高举大旗宣扬着敢为天下先?

唐高恕还翘着二郎腿坐在车夫位上,歪着一边嘴角转头对站在原地脸色难看的高迎风道:“不错啊兄弟,这么多家都到齐了,就你家的没跟着掺和,够义气。”

高迎风哑然,此刻唐高恕的尊臀还能坐得住,实在佩服。

见唐高恕到现在为止面色还是一脸无忧,暴脾气武当老道长怒极,一挥拂尘众子弟一拥而上,秦年身形一闪,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方丈大师的身边,九渊正与禅杖纠缠。

众人暗自一惊,好快的身法!

接而场面大乱,谁也不想秦年这块肥肉进了别人嘴里,纷拥上前,刀枪棍棒无所不用。唐高恕把白才福和高迎风推出人潮,只身加入战斗,但闻九渊一声剑啸,剑锋回转白光闪烁不止,九渊剑三尺外敌人皆重伤倒地,无人敢近,或家主枭雄或门派长老都退避两丈开来,暗捏一把汗。

半男女金面主与其弟子隔岸观火,似是已打定主意秦年的首级非他莫属别人动不得般,少林与武当弟子已经重伤过半,出乎秦年意料的是风云盟的紫衣弟子都是一等一的精锐,极难缠。唐高恕作为近身战的佼佼者,面对近百把长兵器也倍感压力。任秦年再怎么内力深厚修为不浅,在一个晚上滴水未进粟米不食早上喝水只浅尝辄止的情况下,剑锋斩下近百人已是奇迹,若不是她脑子此刻实在腾不出地方夸一夸自己现在也能做到钟离央的以一敌百,她定会得意一番。

唐高恕一咬牙,挡下所有风云盟弟子,给秦年争取时间与武当和少林的家主厮杀,少林大师防守一流,刀枪不入,秦年先针对了武当道长,‘探魂’过后紧接着一波‘小狂醉’,一剑穿肩一剑穿腹,两剑宣告了此人死于话多。大师把禅杖一横朝秦年挥去,秦年眼利翻了个跟斗避开,脚正好踩在禅杖上,借力一蹬,蜻蜓点水般把脚尖点在了大师的光头上。

“......”

气煞大师!他一掌把内力拍入禅杖,一棒子朝秦年砸去。秦年凭借着比向天阑稍逊色一点的轻功,在大师周身滑来滑去。

秦年发现此人虽然内功深厚,防守上佳,但毕竟年迈,腿脚没有年轻人快,手里武器虽得心应手,但二人对战转身的瞬间他落下的时间差却让秦年有机可乘。

九渊剑气流转,行走过处仿若被圣光劈开,目之所及皆恐慌之色。剑下纵是浴火之金,也能被秦年斩断。

她与少林大师走了不过五招,剑意的境界却比在竹林中呆的三五年的领悟多出百倍。

她忽然想起高迎风的话,哪怕是苦恶,他也想尝尝红尘的滋味,因为生只百年,如果不踏出家门看看江湖,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够挨上那么多的风浪刀剑,负伤也好流泪也好,都顽强抵抗,都不曾回头。

这是场磨砺,不知者心之所向素履往之,知之者身陷囹圄迷途欲返,独磐石坚毅之人明知深渊而卓尔独行。

她知道,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光芒万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