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刚出走一里,又遇上了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年,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杀手挑了挑眉毛,道:“还活着啊!”
只见少年撩开黑纱,面色沉重,拉着他的袖子,低声快速道:“快走。”
杀手警觉了得,知道肯定出事了,与少年一齐往暗处走。
二人走到茅草房后面,躲了起来,蹲在角落,杀手紧张问他出什么事了。
少年把揉成团一直攥在手心的黄纸打开,给他看,杀手看完脸色大变,抓过少年小臂说:“走!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少年拉住他,道:“不行!我们还没钱!”
杀手翻了一个白眼:“小爷我今天让你开开眼界,教教你怎么没钱也能坐车出城!”
在去搭车的路上,少年仔细地捋顺了这几天在这座城里收集到的动向。
一、官兵在抓自己,但这座偏远城池的消息显然没有这么灵通,否则不至于连自己的通缉令都没贴出来。
二、秦年被抓到了京城,生死未卜。
三、眼前这位杀手,昨日结识的爱皱眉脾气欠佳的仁兄,也是朝廷通缉的对象,而且今早通缉令已经贴出来了,处境比他自己还危险。
少年思忖这位兄台的身份,打算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试探一下,眼下他们是同一战线,没时间相互猜疑,先逃出去再说。
杀手出手前蒙了个面,随口问少年道:“你会武功吗?”
少年双手交握,摇了摇头。
杀手斜他一眼,道:“那你躲远一点。”少年自觉闪到一边。
江湖人自有江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这点少年仅有一点了解,却并不知道具体情况,遂好奇地站远负手观望。
杀手大抵是在挑战,与车夫交谈没一会儿,就在驿站外面动起手来,一时间行路人呼天抢地,这倒是清扫了很多少年视野里的障碍,他看清了杀手的拳脚功夫,无剑无刀,赤手空拳,使起来不像是名门正派的路数,反而像自创的。
少年自己见过的武功路数有多少,他自己不好大言,但至少所有兵器他都一一学过,关于奇门兵器武功秘籍的书籍更是堆满了四个书库,因此他判断此人武功不高,但力气却不小,一掌下去把顶上立着驿站二字招牌的木柱拍塌了,驿站总管马上跑了出来,惊呼大叫,到底是寻常生意人家,没有传说中的家家都卧虎藏龙,打不过了,最后驿站妥协,送少年一程。
杀手得意洋洋,朝少年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上了车,没想少年先批评道:“你这叫欺凌弱小。”
杀手睁大眼张大嘴巴,惊道:“怎么了?”
“......”少年哑口无言,心叹:罢。
杀手靠着车壁,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偏过头,微微撩开帘子,看向外面的风光,露出姣好的面容,道:“云焂。”
“哪个云哪个焂?”
“白云的云,攸火焂。”
杀手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听过,我没认真读过书。”
云焂也没在意,看着他,问:“你呢?你叫什么?怎么被官府通缉了?”
“我叫乐正沚。一个人出来讨生活,雇主给钱我杀人,犯了事呗。”乐正沚满不在乎地翘起二郎腿。
“你家人呢?”
乐正沚沉默了一阵,他怂怂肩,作无谓状:“旧帝都,都没了......”云焂分明看到他眼眶红了,听他接着问道:“你呢?臭书生,看你打南边来,一路躲躲藏藏,估计跟我差不多吧。”
云焂“嗯”了一声,不说话了,一路的颠簸使他持续头晕目眩。乐正沚看得出他很柔弱,脸色一下青一下白,可眼下他们一无所有,连口水都喝不上,乐正沚又问:“你犯的是什么病?咋怎么严重?”
云焂摆了摆头:“被人下了毒。”
“惨。”乐正沚瞥他一眼,简单评价,心里想着可惜人长的这么好看,“眼下咱俩出逃,能到哪里去?”
车停,云焂不紧不慢道:“你该担心的是出城门时的官兵将会逮捕你。”
乐正沚心里咯噔一声,漏算一卦。然而马车已经停下来了,云焂把斗笠往乐正沚头上一套,自己蒙了个黑色面纱,缓缓下车,跟车夫低声说了几句。
车队正在一一接受检查,排队出城,云焂又回到车里,脑袋从车帘里探出,乐正沚正问搞什么名堂,只听守兵不耐烦问道:“几人去何处走的什么路做甚?车里装着什么?统统如实来报!”
云焂把乐正沚直接摁在了地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乐正沚安静地躺在地上,眉头皱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那老车夫沧桑开口道:“车里坐的是小女,乡里推举出来的,正要去京城进宫献给皇上,官爷要不要瞧瞧?”驿站内谁都不愿意给乐正沚当车夫,怕到地方了自己小命也没了,只剩个老车夫,被驿站撵出来给他们驾车。
官兵点点头,撩开车帘一看,车内美人肤色白皙,半遮半掩,一双大眼睛不弯也似笑,官兵将‘她’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当配得上沉鱼落雁一词,唯独漏过了‘她’坐在车上不应该有的身高。女子不能被男人多看,官兵一想车夫的话,又看车内果真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觉得言之凿凿,于是放下帘子放行了。
出了城门三里,车内乐正沚捧腹大笑,老车夫小心翼翼问道:“英雄,咱们真是要去京城吗?”
乐正沚敛了笑,神情肃然,与云焂对视一眼。
阳关道走不了,只有独木桥了。
想躲还不容易?过日子才难。
乐正沚扭头问云焂:“咱们去哪?”
云焂俨然在思虑,老车夫道:“好汉们,老头子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啊,昨夜道上忽然来了一群劫匪,非但劫财还害命,凶得很!一车子人刚出城才行几里路,全没了!”
云焂于此没多在意,随后只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车调转了方向,一路西下,行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黎明,二人下车,乐正沚问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日头还没升起,云焂把双手放到宽大的袖子里交叠着,已经感到有微微凉意了,问车夫:“这是到蜀地了吗?”
车夫点点头,问:“还要接着走吗?”
云焂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倒去:“不用了,多谢您。”又把剩下的所有银子都递给了他,腼腆道:“就这么点了。”
老车夫还有命就感恩戴德了,没想这一趟赴死而来竟还能得到报酬,连忙收下驾车驶离。
乐正沚瞪他:“你傻吧你,这下你一分钱没有,我看你怎么活!”
云焂笑道:“不是还有你嘛。”
乐正沚提脚就走,头也不回地乱走:“拉倒,我是不会管你的。”
云焂在后面跟着,边走边笑:“阿沚,我教你武功,你认我做大哥,怎么样?”
云焂本说笑,乐正沚脚步一顿,回头问道:“真的?”转念一想,又道:“骗人,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人一撞就倒,还说要教我武功,唬小孩呢!”
云焂笑吟吟望着他,也不答。就是这幅模样,越发让乐正沚觉得这个年貌跟自己相仿的少年像暗渊一样深不可测。
二人决定来到这里,缘于前日云焂听到了的“巴蜀地界,姓唐的说了算,唐家堡只手遮天,天各一边,哪里把朝廷放在眼里”,他们现在正需要这么一个庇护所,但二人怎么进唐家堡,成了眼下的难题。
云焂想,他自己是没机会进去了,不过乐正沚这个年轻小伙的潜力跟脾气一样大。
他们停停走走,一路打听,一时半会也到不了目的地,便怀着观光游玩的心情赏看巴蜀风物。
乐正沚玩得意犹未尽,云焂双腿发软摇摇欲坠,乐正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云焂去敲人家家门讨水喝,思量道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相貌。
果然,云美人成功讨到了水喝,姑娘还送了一块薄饼。云焂笑着掰了一半给乐正沚。
乐正沚冷哼一声,非常不乐意,他道:“今晚打算住哪里?还是找马厩?”
云焂道:“先去看宿价,看看钱够不够。”
乐正沚道:“肯定不够。”他嘴上虽这样说,还是朝着一家客栈走去。
二人来的不是时候,掌柜正把店小二推搡着往外赶,一边赶一边怒吼道:“没找到个弹琴的你就不要回来了!”
云焂眉头一动,拦下店小二,拘谨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店小二摇摇头,哀叹道:“别提了,下午知县大人派人过来,要评比最佳客栈,原本约好的琴女被对面楼抢走了,没人听曲子,一天都没生意可做了,老板娘正在发飙呢!”
乐正沚不明为什么云焂要插手这种事,心想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在边上喊道:“走了走了,换一家!”
云焂不听,接着同店小二攀谈。
片刻之后,云焂和乐正沚被领进客栈,店小二同掌柜讲了几句,掌柜双手叉腰,打量着刚进门的两个穷酸小伙子,半信半疑问道:“会弹琴?”
乐正沚也半信半疑看着掌柜,随后又半信半疑看向云焂,云焂摘掉斗笠,笃定点头。
小二搬上一张琴,叫云焂先弹一曲看看水平,食客们一面吃饭喝酒聊天,一面期待着白听一曲。
云焂小心翼翼坐下,生怕身上灰土沾到琴上,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节,信手拨弹了几下,零零之音,教众人觉得他还真有两下子。
云焂很久没弹了,手有些生了,一曲下来也只能堪堪入耳,掌柜的眼看横竖也只他一人能凑合,皱皱眉让他去换身衣服打理一下准备弹琴。
“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云焂起身作揖,“掌柜的能否也将在下的这位朋友打理一下?”
掌柜不耐烦一挥手,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