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识答完话后重新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明显表示了不想继续回应这个话题。
见老爷子沉下脸,喻柏呵呵笑了一声,语气担忧地说道:“大哥这意思是不准备管小小了?孩子年纪小,遇到难事会害怕会退缩再正常不过,可是大哥,你就不担心和小小在一起的男人是个骗子?”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言语间直接将“逃跑”和“欺骗”的罪名扣在了喻潇身上。
喻识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对啊,小小年纪轻不懂事,临阵脱逃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育不当——二弟,我看你对桑桑管得严也教得好,不如就让桑桑去祠堂替了小小?能成为神明大人的新娘可是天大的幸事,也免得二弟总说父亲偏袒长房。”
喻柏:“……”男人被兄长直白的话语噎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只是黑着脸闭嘴不语。
喻潇已经跑了,他们还没有查清那个男人的底细,与其在不明情况时大动干戈闹出什么笑话,父亲肯定更愿意换一个人来代替喻潇——反正囚禁在祠堂的那个鬼东西只要喻家的女儿,是不是长房一脉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和喻识争吵,惹怒父亲,说不定这倒霉事就落到他们二房头上了——他们家的桑桑教养得好,将来用来与别家联姻,不知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他可舍不得把女儿送出去做喻家的牺牲品。
“我觉得,还是先安排人去调查一下具体情况。”谈话再次进入死角,喻骞拧紧眉头,无奈道,“小小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只是从箐箐那里听说了大概——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安抚好祠堂里的那个……咳咳。”鬼东西三个字被咳嗽声代替。
喻骞是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家里女儿喻珞只有五岁,倒是不担心会被父亲选为喻潇的替代品,所以此刻脑子还算清醒。
“嗯。”他们是一家人,享受着喻家带给他们的优渥生活,遇事时却都想着怎么和喻家撇清关系?喻老爷子冷冷道,“听见你们三弟的话了吗?阿识,你安排人去调查一下小小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那个男人不是什么角色……”老人压低声音,“把人清理掉,带小小回来。”
喻识闻言站起身,冷声道:“我是小小的父亲,这种事,父亲还是安排别人去做吧。”男人说完,甩手准备离开。
他知喻家的情况,所以哪怕被妻子仇视怨恨,被愧疚自责包围,他也仍然献出了自己的长女。
决定是他做的,他没什么怨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再一次将逃跑的喻潇带回喻家丢进祠堂……为什么这种残忍的事,父亲最后仍然扔在他身上?
“阿识,决定已经做了,现在想着临阵脱逃?”清楚儿子的性格,喻老爷子冷笑道,“你若是将小小完整无缺的带回来,我可以对她做过的事既往不咎。”
“父亲是在威胁我吗?”喻识没有回头,沉声道,“既然父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我们不如摊到明面上说清楚。”
“什么神明大人?把话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其实父亲心里也清楚,那不过是用来欺骗不懂事的小女孩编出来的借口罢了。”
想起自幼不能说话的女儿,想起她临别时决绝的眼神,喻识声音更低:“对小小做过的事既往不咎,在父亲看来是很仁慈的事?是给我们、给小小的恩典?”
“阿识!”第一次被长子公然顶撞,喻老爷子重重一拍桌子,呵斥道,“闭嘴!”
“为什么要闭嘴?”和父亲的激动相比,喻识语气平静,淡声道,“既然决定将小小献出去,我对父亲怎么处置小小不会多加干预。若父亲执意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想,您就该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要选择谁代替小小了。”
男人说完,直接抬脚离开书房。
看着儿子挺直的背影,喻老爷子厉声道:“好啊!好!阿识,你是觉得我老了,奈何你不得?!”
奈何不得?怎么会呢?喻识没有停步,自嘲地勾起嘴角:若不是为了保护家里其他人,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把女儿送出去?
无视父亲的怒吼,男人拉开书房的门。门被拉开,趴在门上的少女一个踉跄,摔到他身上。
“嗯?”喻潇喻箐两姐妹长得极像,喻识第一反应扑到他怀里的小女孩是喻箐。他扶着女儿肩膀把她推开一点,没好气地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等我?”
不想让其他人抓住什么话柄,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把小女孩偷听的事实一带而过。想来有些气恼于小女孩的大胆,喻识在孩子头上重重敲了一下——真是不要命了,长辈们议事,居然敢躲在门口偷听!
“唔。”头上挨了一下,喻潇捂住脑袋,仰起头抗议地对着父亲挥了挥拳头。
看清女孩的脸,喻识一愣,脱口道:“小小?你怎么……”你怎么傻乎乎地回来了?
“小小?”书房里气得喘气的老爷子听到门口的动静,眼睛一亮,大声道,“小小回来了?进来,给爷爷看看。”
喻潇撇了撇嘴,扯着父亲的衣袖没有立刻进屋。
喻识叹了一声,牵起女儿的手带进书房,顺手关上书房的门——这个傻丫头,要么一走了之,既然逃了,又回来做什么?
“真是小小啊。”打量了女孩片刻,喻柏满意地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回来了,我们家桑桑算是彻底安全了。
二叔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傻子,心事都写在脸上,喻潇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闻言只是对他笑了笑,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喻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女孩的一言一行,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小,前天离开前,不是向爷爷保证会去祠堂的吗?”
“对呀。”小女孩丝毫没有被责问的尴尬,理直气壮地比划道,“我的确去了祠堂,凤栖梧大门口不是有监控?”
老人拧眉:“可是,你妹妹回来告诉我们,她在清陵市中心的步行街见过你。”
“对啊。”小女孩再次肯定了老人的问题,“我猜到喻箐回来会告诉你们,我怕她说不清楚,所以自己回来说清楚。”
“嗯?”老人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喻柏轻嗤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能扯出什么理由。
“我去了祠堂,神明大人说百年时光过去,他也看到了我们喻家人的诚意,所以不需要我们继续给他送新娘,就放我出来了。”喻潇一脸纯良地撒着谎,“然后,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就到了清陵市的步行街。”
满嘴谎话的丫头片子,这话鬼才信。喻柏被她逗乐,又不敢笑出声,只能用咳嗽掩饰——老爷子可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话?
“你说,神明大人不需要新娘?”喻老爷子捋着花白的胡子,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见到了神明大人?”
“没有。”喻潇摇头,“神明大人只和我说了话,并没有露面。”
“小小,你不觉得你这些话,很难以让人信服吗?”
“我知道啊。”迎上老人凌厉的目光,小女孩眯起眼睛,轻轻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怕爷爷不相信,神明大人特地治好了我的声音,让我亲口告诉爷爷他的想法——我这样说,爷爷是不是愿意相信了?”
直到女孩话落,书房里四个男人仍是没有回过神。
——刚刚,小小是不是开口说话了?那个女声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吧?
喻识愕然睁大眼睛看向身侧开口说话的小女孩,眼里有难以掩饰的惊喜喷薄而出。
喻柏更是惊落了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在腿上,烫得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喻骞不似两个兄长反应这么激烈,不过脸上诧异的神色也是无法掩饰——喻家人都知道,大哥为了治好小小的嗓子花费了多少心思,最后都是徒劳。如今小小去了一趟祠堂,突然可以说话……难道真是神明大人显灵了?
“小小……”喻识最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微微倾身扶住女儿的肩膀,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会说话了?”
“爸爸。”女孩笑意盈盈的大眼里有清澈的涟漪,再次开口依然是清脆柔软的声音。
和他想象中差不多的声音,属于他女儿的声音。
扶在女孩肩膀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男人红了眼眶,声音微带哽咽:“你终于能说话了……感谢神明……”
“嗯,我能说话,是神明大人的恩赐。”喻潇认真回答完父亲的话,转头看向主位上同样震惊的老人,笑道,“爷爷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吗?”
震惊只是一瞬间的事,老人很快收敛心神,满是褶皱的脸皮颤了颤,眉间刻痕加深几分:“我知道了——小小,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父亲叔叔们说。”
“哦。”不想去猜老人家现在是什么想法,喻潇问道,“那我是不是不用再去祠堂了?”
“既然神明大人允许你回来,那便不用再去了。”老人敷衍地摆摆手,“出去吧。”
“是,爷爷。”
小女孩蹦跳着退出房间,很是体贴地帮忙关上房门。
房门撞上的瞬间,喻柏最先出声:“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后山祠堂里囚禁的是厉鬼吗?是对他们喻家有着深刻仇恨的怪物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家伙会专门医治好喻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