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议论说大小姐和五小姐在后花园里吵起来了,顾远之听在耳朵里,不由皱了眉——珞珞那个小霸王不知道又惹了什么事,能把脾气那么好的小小惹怒,啧。
等到喻箐把孩子们带回客厅,喻珞一头扎到顾远之怀里,红着眼眶告状:“远之哥哥,你看,喻潇她打我!”
孩子指着自己红扑扑的小脸,委屈地控诉道:“你看我的脸,喻箐姐姐说肿了!”小女孩捂住脸,闷闷地说道,“是不是特别丑?”
接过佣人递来的冰袋敷在小女孩的脸上,顾远之温声道:“只是红了一点,敷了冰袋,很快就没事儿了。”
“那就好。”五岁的孩子已经知道重视自己的外形,听到这个回答,喻珞拍了拍胸口,小声嘟囔道,“喻潇太不讲道理了!那个灯笼明明是喻箐姐姐给我的!凭什么还给她!哼,我就不还给她,我……”
“珞珞。”顾远之打断小女孩的碎碎念,沉声道,“你先跟着保姆回房间休息,我和喻箐说些话。”
小孩子最会察言观色,发现顾远之脸色不好,喻珞吐了吐舌头,跟着保姆上楼去了。
远之哥哥好像很生气?啊,妈妈不是说过,远之哥哥是喻潇的男朋友吗?男朋友……应该就是很喜欢的意思吧?
远之哥哥喜欢喻潇?好,那她就要讨厌喻潇!小孩子在心里不停地扎着挂着喻潇名字的稻草人:喻潇真的太讨厌了,以前不会说话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讨人嫌,要是她一直不会说话就好了。
……
安排好一群小孩子,顾远之看向沙发上玩手机的喻箐,淡淡道:“小箐,我们谈谈。”
跟着青年到了花园,喻箐完全没有发现青年微沉的脸色,红着脸问道:“远之哥哥,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为什么要私自动小小的东西?”顾远之静静看着她,道,“今天这件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他找她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为了替喻潇出气?脸上红晕褪去,喻箐咬了下嘴唇,涩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不管有没有想到,你都不该随便动喻潇的东西。”重点不是事情发展成什么样,而是事情的开端就是错误的。
“远之哥哥。”被他指责,喻箐心里委屈,红着双眼反问道,“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喻潇的前男友?还是我的未婚夫?”
“……”为什么要把话题转到这个上面?顾远之避开女生的眼睛,抓了把头发,语气微有不耐烦,“这和我是什么身份,有关系吗?不管我是什么立场,你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错误?”喻箐冷笑道,“可如果那个人不是喻潇,你根本不会管!”说到底,还是偏心喻潇。
“……”他会不会管,和她的行为正确与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感觉一阵心累,顾远之揉着眉心,无奈道:“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继续讨论下去——小箐,以后没有你姐姐的同意,你最好不要擅自进她的房间。”
男人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后离开花园,留下喻箐一人,明明站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却感觉好似被浸在冰水里,从骨髓里泛出阵阵寒意。
……
祭典过后,凤栖梧的佣人们恢复了正常工作,喻潇一路跑到凤栖梧,避开打扫的佣人,绕进祠堂。
祠堂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女生把破碎的灯笼放在蒲团上,哽咽道:“宁北珩,你在这里吗?你能不能出来看看,它死掉了……”
它死掉了,没有温度,毫无生机,就和人死掉了一样。
视线被眼泪模糊,喻潇胡乱地擦着眼泪,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她连忙回身,不知为何,紧绷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
“宁北珩……”
“听到你在叫我,所以过来看看。”青年的视线扫过女孩满是泪痕的脸,落到她捧在手里的灯笼上,拧眉道,“怎么回事?”
他听到她哭着呼唤他的名字,以为出了什么事,放下工作急匆匆地过来,就看到她捧着灯笼哭得惨兮兮的可怜模样。
“它死了。”喻潇捧着灯笼递到他面前,“宁北珩,你……”你能不能救救它?
——他是天阙之主,是神明大人,他可以治好她的声音,是不是也可以救活这个小妖怪?
“我看到了。”出乎她的意料,宁北珩只是冷着脸,淡淡道,“死了便死了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不用特意拿来给我看。”
“……”从没见过他这么淡漠的样子,喻潇僵在原地,愣愣看着他,喃喃道,“可是它是……”它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跟着我回家,它也不会被喻珞踩得这般支离破碎。
“太弱小就会成为其它妖怪的食物,被伤害就会和人一样死去……妖怪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你不用这么难过。”宁北珩道,“你若是喜欢这种灯笼,我可以再给你抓一个。”
他说的轻松,似乎逝去的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物品。但她知道,她手里捧着的不是一件东西——它会撒娇,会吃醋,会害怕,是活生生的,和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的生命个体。
“宁北珩……”然而,像指责喻箐喻珞那样指责他漠视生命的话,她说不出口——他有什么错呢?他说的是他所接受的属于那个世界的法则。
更何况,害死小妖怪的人是她,不是他。
他本没有义务帮助她。
“对不起。”女生收回捧着灯笼的手,对着青年微微弯腰致歉,“打扰到你了。”她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没什么其他的事,先回家了,再见。”
女生抱着破碎的灯笼,低着头绕过他走出祠堂。
中午的阳光分外刺眼,喻潇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你在生气?”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调平静,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喻潇没有回头:“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的话。
“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小妖怪而已。”宁北珩叹了口气,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什……”
“过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宁北珩眼里杀意渐重,说话的语调保持着往日的温和。
“喻家有人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哎?”事情有了转机,喻潇无暇顾忌他口中“喻家的人”是谁,跑到他身边,仰起头看他,感激地说道,“宁北珩,你真好!”
——宁,你真好。
——宁,我最喜欢你了,比所有人的喜欢加起来还要多。
——宁……
恍然间,少女的面容和记忆里那张脸重合,宁北珩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吐出胸口的浊气。
只是小女孩随意地一句感慨,不必放在心上。
随意地一句感慨啊……当年那么认真说出来的话都可以轻易忘记,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
……
凤栖梧坐落在天阙山的半山腰,再往上,是幽深神秘的森林——人类很少踏足的地方。
繁盛的枝叶簌簌往两边分开,居中让出一条狭窄的路。喻潇跟着宁北珩走在光线昏暗的林中小路上,很快便分不清东南西北。
回头,身后是一片茂密的翠色,走过的路早就消失无痕。黑暗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随着光线的消失越逼越近。
喻潇哆嗦了一下,加快脚步追上宁北珩,默默抓住他的衣摆。
“嗯?”衣服被人扯住,宁北珩侧头看她,“怎么?”
喻潇摇头: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他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轻轻勾起嘴角,握住她微凉的手,“目的地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嗯。”
青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喻潇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里突然冒出喻桑说过的“漫画里才会存在的手”。
喻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姐,你想象一下,男人的手,白皙干净,指节修长,漂亮却不娘气……这么漂亮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你的脸,顺着脖子的曲线滑过锁骨,一颗一颗解开你衣服的扣子……是不是一种享受?
享受……脸颊上温度越升越高,在脑子将青年带入画面以前,喻潇用力甩了甩头。
想什么啦,喻潇!大人是神明,是不能冒犯的存在!是……
“到了。”眼前陡然一亮,喻潇下意识眯起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男人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欢迎来到真正的天阙,我的新娘。”
我的……新娘……啊,对了,她是家里送给他的礼物,是他的新娘。
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热度再次冲上脸颊,喻潇倏然甩开宁北珩的手,捂着脸含糊不清地应道:“嗯,嗯嗯。”
“……”这是怎么啦?他倾身靠近她,伸手覆在她额头上,“身体不舒服吗?”脸这么红。
“没有!”喻潇躲开他,“走得急,有点热,嗯,有点热。”
“……”蹩脚的谎言。宁北珩没有继续追问,“我们下去。”
喻潇回过神,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入眼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湖泊边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枝叶交错,隐隐错错露出掩藏在枝干上的木屋边角。
绣着各色花纹图案的灯笼们仿佛树叶一般悬挂在树梢,湖边亭台楼阁错落而立,各种商铺之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哎哟,借过一下。”撑着太阳伞的美女蛇摇晃着身子从喻潇身边路过,还不忘和她打招呼,“咦?新来的?你好啊?”
喻潇:“……”
“以你身后阳光画下的痕迹为界,光的后面是人类的世界,光的前面,也就是你的面前,是隐于人间的古天阙。”宁北珩走出几步,“你看见的只是古天阙的冰山一角。”
在小女孩怔仲的神色里,他把手递到她面前:“小女孩,看见了吗,这就妖怪的世界——如果害怕,你现在可以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