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成正自喝茶等候,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他赶紧站了起来。
“陆大人,”俊草撩袍坐定,饮了口蓝钰奉上的热茶,“你不在太常寺当差,到东宫来做什么?”
“下官是特意来向太子殿下谢恩的,不知苏掌事可否通传一下,”陆廷成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脸,低声询问。
“小爷不在,”俊草眼也未抬,一脸漫不经心,“谢恩之事,我早已谢过,用不着你多此一举。”
“俊儿,”陆廷成不敢惹他,耐心叩问,“太子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要亲自给太子磕几个头才能心安,既然太子不在,不如我改日再来?”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么?”俊草啪地一声将茶盏拍在案桌,拉下了脸。
陆廷成知道他心里憋了火气,好声解释道,“俊儿,我知道你恨我,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不该抛下你们母子,让你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多苦。你原谅爹这一次,好不好?”
“我没有爹,”俊草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娘死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翠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陆廷成呆了半响,眼中慢慢落下泪来,“我找了你娘这么久,想当面给她赔不是,可惜她竟然不在了,不知她如今葬在何处,我想前去祭拜。”
俊草哼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娘活着的时候,你抛弃了她,百年之后,也不会同她合葬,你要用什么身份去祭拜她?”
“翠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就不能去看她呢,”陆廷成好似抖了一下,忽然站起身来,“那日我在狱中得到你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心里念叨着,若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就算是死也甘心了。这些年来,我确实衣食无忧,可我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我连做梦都想知道,你们娘俩人在哪里,是否安好。我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年离开了你们,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净身入宫,你娘也不会如此早逝。俊儿,之前的事都怪爹不好,爹知道错了,你看在翠茹的面上,原谅爹吧,爹给你跪下了,”说着话,陆廷成矮身跪在了俊草面前,眼中热泪簌簌而落。
“苏掌事,你们爷俩演的是哪一出啊!”随着几声脚步,太子突然大步踏入。
俊草急忙起身请安,他暗骂门外的蓝钰,怎么太子来到跟前,也不知道吭一声。陆廷成偷偷抹了眼泪,转身对太子磕头,“下官陆廷成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下官恩同再造,犹如再生父母,下官无以为报,只盼着能当面磕头谢恩。”
“陆大人请起,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他瞥了眼陆廷成脸上的泪痕,对着俊草打趣道,“父子相认可是喜事,如今宫里也都传得沸沸扬扬,难道是因为那些乱嚼舌根的,惹苏掌事不高兴了?”
俊草低头道,“小爷言重了,奴婢没有。”
太子刚才在门外听到几句,进门又见他俩一坐一跪,早已猜到所为何事,不禁劝道,“苏掌事,你的家事本宫不便多做置喙,可父为子纲,君为臣纲,你为了陆大人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等到父皇下旨,赦免死罪,你何必将陆大人拒之门外?”
俊草躬身作揖道,“小爷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行了,你们父子俩好好聊,本宫就不杵在这儿了,”太子拍了拍俊草的肩膀,半笑着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招呼陆廷成以后常来坐坐。
俊草沉着脸色看太子等人回了端本殿,向外斥令道,“蓝钰,还不给我滚进来!”
“掌事息怒,”蓝钰垂着脑袋,进屋就跪地请罪,“是小爷不让奴婢禀报的,否则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这样的懒。”
俊草端起了茶盏,正眼也未瞧他,“连扇门都看不好,以后你还是奉茶吧。”
“掌事,”蓝钰怯怯唤了一声,见俊草脸色冰冷不敢再辩。他满心委屈刚要退下,却听陆廷成劝道,“俊儿,听说我的案子,这位蓝公公也出了不少力,你就当是将功补过,饶过他这回吧。”
蓝钰瘪了嘴,小心翼翼看着俊草的脸色,见他发话道,“既是将功折过,那就下不为例,今日之事,若想不露声色让我知道,并非没有法子,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蓝钰听他话里已经放过自己,赶紧谢恩。
“俊儿,我在府里给你留了间正屋,以后若有休沐,来家里住上几日,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陆廷成见他脸色似乎缓了一些,赶紧和他靠近乎。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俊草依旧脸色冷淡。
“俊儿,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爹真的很想知道,”陆廷成一脸殷切地看着他,“你和翠茹不是在岐湾老家么,你们是何时来京师的,你又为何会入宫呢?”
“我娘在老家的时候就死了,巡按老爷救了我,替我将娘葬在了村边的山头上,”俊草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我带回家里当了仆役,可惜没多久他就获罪抄家,当时宫里恰好过来选人,我就入宫了。”
陆廷成听他愿意实言相告,脸上多了几分喜色,“既然你我都在京师,不如将你娘的棺木迁来京师,咱们可以一同前去祭拜。”
“当年多亏了巡按柯大人,否则,阿娘连一口像样的棺木都没有,”俊草想起旧事,转头看向窗外,“这么多年,阿娘坟头的野草应该长得比人都高了。”
“俊儿,你别难过,我立刻就着人去办,快的话,今年冬至,咱们就可以去祭拜你娘了,”陆廷成站在他身后,赞同地说着。
“那个山头,还葬了村里的乡亲,”俊草轻声说道,“我特意在木碑底下埋了只小盏,你可别弄错了。”
“俊儿,为父一定派最得力的人去,你放心吧。”
“东宫这种地方,你以后别再来了,还有你的府邸,我也是不能去的,”俊草回头瞧着陆廷成,神色多了一份郑重,“宫里想要巴结我的人固然不少,可要对付我的人更多。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搬弄是非之人,如今你刚被贬黜,要记得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别人既然已经知道你我的关系,为何不能去我的府邸?”陆廷成不解地问道。
俊草哼了一声,脸上的冷意却减了不少,“我不仅是东宫的人,更是皇太子的人,阖宫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一言一行早已身不由已。”
他思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枚翡翠玉佩,交到陆廷成手中,“这是我的贴身之物,就算没有牙牌,前庭后宫畅行无阻,你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