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那里,记得谨言慎行,尤其要提防司礼监掌印钱元。”
俊草的提点,打断了他的一腔怨怼,他瞥了眼俊草,可怜兮兮道,“奴婢不求飞黄腾达,只求有朝一日,能回到督公身边侍奉,望督公垂怜奴婢的一片忠心,开恩允准。”
“你有此心,我自会眷顾,”俊草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出言安抚道,“倘若遇到难处,将话带给来人,我会尽力替你周旋。”
“奴婢多谢督公恩典,”汪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昭德宫那里自然得靠自己全力应对,督公这里,也需自己表明心迹,多一条后路总是好的。既然自己别无选择,那就只能咬牙坚持,总有一日,自己要成为人上之人,让那些欺辱过自己的蠢货血债血偿。
用过晚膳,俊草已经歇下,突然听到外间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程宗华匆匆进门,身上还夹着未散的寒气,“属下有要事回禀,冒昧搅扰,还望督公恕罪。”
俊草知道程宗华素来稳重,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他随手取了件赤狐软裘披了,“说吧,何事?”
“督公,”程宗华似乎犹豫了一下,“陆廷成,陆大人病逝了。”
俊草的手不自觉地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上月,陆大人行到云南界内,出现轻微的水土不服,因为担心误了行程,陆大人并无就医,只是吃些药丸支撑。想不到数日后病情骤然恶化,当地的郎中看过之后,说是耽误了。按照惯例,陆大人的尸身已被焚化,送至当地掩埋。同行的锦衣卫百户长穆晨今日刚刚抵京,属下收到消息不敢耽搁,立刻就过来了,请督公节哀,”程宗华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函,“陆大人临终前,对穆百户再三嘱咐,一定要将信函当面呈给督公。”
“知道了,宫门即将下钥,你早些回吧。”
也不知是夜深露重,还是程宗华带入了冷风,俊草突然觉得手脚发凉,他将被里的暖炉握在手里,望着案上的东西发呆。陆廷成死了,他缠绵病榻的时候,会写些什么呢,难道还是放心不下教坊司的那两个丫头,所以特意写信前来托付。
俊草还未抽出信笺,一方旧帕突然从中滑落,都说人非物是,一方织物尚能握在手中,为何人命却如此脆弱。他愣了半响,低头取出纸笺,一笔潦草的楷体印入眼帘。
‘俊草吾儿,见字如晤。为父充军极边,便知此生再难相见,盼到达属地,能得儿之传书,以慰老父思念之苦。世事难料,为父半途患疾,沉疴难愈,是谓天不假年。为父已过不惑,并不惧死,只望你侍奉君侧,万事谨慎,安好如故。俊儿,为父欠你良多,多有悔意,无奈事已至此,终难回头。虽无为父在旁,你却闻融敦厚、聪明睿达,有子如你,父心甚慰。若有来生,为父别无他愿,惟愿授你学问、陪你长成,与翠茹二人相伴携老。父,陆廷成绝笔。’
自己的父亲真的死了!蛮夷之地,肌肤毁剔,那般苦楚绝非一介文臣所能忍受,对他而言,也算是种解脱了。本以为他在信中,会对两个女儿有所托付,没想到他只字未提。也罢,看在这份半路的父子之情,自己出面关照教坊司,也并非难事!
他蜷着身子慢慢睡下,竟是一场难得的好眠。
次日一早,俊草找来带信的百户长问话,可陆廷成似乎对锦衣卫讳莫如深,什么话也没留下。用完午膳,他刚准备回值房,程宗华脚下生风似地跑了进来。
“督公,”他匆匆行了个礼,低声道,“教坊司上报,陆家两位小姐,今晨悬梁自尽了。”
“死了?”俊草吃惊不小,“为何如此突然,难道她们知道了陆廷成的死讯?”
“昨夜确实有人找过两位小姐,”程宗华点头道,“他们用了司礼监的牙牌,所以教坊司知道是宫里来的。”
一旦入到教坊司,若敢自戕,罪及家人,她俩一定是听闻陆廷成的死讯,才会寻了短见。想到这里,俊草扯下檀木衣架上的飞鱼袍服,“宗华,你带几个人随我出去一趟。”
教坊司的嬷嬷看到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吓得不敢作声,听程宗华说明来意,立刻将他们引至楼上一间华丽的绣房。
床上并排躺了两人,身上都覆着白布,梁上的白绫还荡在那里,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俊草低头瞧了一眼,确是陆墨云无疑,另一名女子,十岁左右,应该就是陆家的三小姐。
俊草将一张银票递在嬷嬷手里,她的眼睛立马亮了,“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置两口棺木,将人好生安葬。”
“是,是,那是自然,”嬷嬷连连点头,满脸堆笑地将银票收入袖中。
“嬷嬷可还记得,昨夜宫中来人,长得什么模样?”
教坊司的人见多识广,怎会不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她想也未想直接摇头道,“回禀大人,来人身着斗篷,老身连他的脸都没见着,只瞧见他的牙牌隶属司礼监。”
俊草冷哼一声,又掏出一张银票,“现在能说了么?”
这张面值千两的银票,让嬷嬷看得心惊胆战,她正要伸手去碰,却被俊草轻轻抽回。
嬷嬷摩挲着双手,嵌满白粉的老脸,挤出一堆褶子,“老身真的没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好像听他自称姓郑。”
俊草突然一愣,“他身量如何,是高是矮?”
嬷嬷走到程宗华跟前,伸手比划道,“就和这位大人差不多身量,肩宽膀圆,颇为魁梧。”
俊草眉头轻蹙,“你可知道他在这两名女子房内做了些什么?”
嬷嬷哎呦一声,扭着腰肢笑道,“这老身可就不知道了,宫里也有来寻乐子的,只要出得起银子,同时叫上几位姑娘相陪,也不少见,老身都这把年纪了,哪敢去听那种壁角。”
俊草双眉愈皱愈深,将银票丢了出去。
“多谢大人,”嬷嬷捧过银票揣入衣袖,又摸了摸,好似银子会长翅膀飞走一般,“这地方实在晦气,大人请楼下雅座休息,老身命人给大人沏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