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男童,紫禁城里多得是,可他身无残缺,这样一个大活人,怎能瞒过宫中耳目。
钱元匆匆赶到昭德宫,将事情添油加醋描绘了一通,描完之后,还不忘指摘,“这么大的事,苏俊草竟敢瞒着贵妃娘娘,他眼里除了万岁爷,恐怕就没有其他人了。”
汪直在旁听着,低头不语,如今他已是万贞儿身边的红人,没有她的点头,就算钱元也不能随意开口令他退下。
然而,万贞儿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俊草身上,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千防万防,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她恨恨诘责,“钱元,你是怎么当差的,她不是喝了避子汤,为何还能产子?”
“娘娘息怒,”钱元跪地回道,“当时奴婢亲眼看着李氏服下汤药,可之后藏书阁上报,李氏罹患腹鼓异症,娘娘下旨将她打发去安乐堂了。”
“好啊,什么狗屁异症!那些贱人竟敢欺骗本宫!”万贞儿气得咬牙切齿。
“除了藏书阁,还有安乐堂,那些宫人个个知晓此事,却刻意隐瞒,实在是可恶至极,”钱元推波助澜。
“那女人现在何处?”提到安乐堂,万贞儿想起了孩子的生母。
“李氏还在安乐堂,万岁爷暂时没有接她入宫的意思。”
“都是一群该死的贱人!欺瞒本宫只有死路一条!钱元,你现在就去,将藏书阁的贱婢收拾干净。”
“是,奴婢领旨,”钱元垂首答道。
万贞儿发了一通火气,突然问道,“钱元,那孩子现在何处?”
“孩子如今在万岁爷身边,苏俊草派了锦衣卫看护,”钱元打量了她一眼,知道她不会善罢罢休,接下来必定还有别的吩咐。
“娘娘,你累了吧,”汪直见缝插针地为万贞儿搭了一件披风,又取来一只手炉替她暖上,“若是觉着累,不如奴婢伺候娘娘去榻上歇会?”
万贞儿瞥了眼他笑眯眯的小脸,对钱元道,“你先将藏书阁处理干净,本宫觉着有些累,你退下吧。”
看着钱元悻悻离去,汪直跪在万贞儿身侧,轻轻为她捶腿,听她问道,“说罢,你这副模样,是否有了什么主意?”
“奴婢刚才可都听见了,皇子身边有锦衣卫呢。”
“好好的禁军放着不用,用什么锦衣卫,”万贞儿歪在太师椅上,手里的银炉似要被她捏出水来,“万岁爷如今防贼似地防着本宫,当年本宫的皇长子,也没见他如此稀罕。”
“万岁爷对娘娘可好着呢,哪里会提防娘娘,”汪直敷衍了一句,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奴婢倒是觉着皇子的出现,是老天爷在帮娘娘。”
“直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贞儿微微示意,汪直立刻停下动作,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回禀娘娘,这孩子可是宫里唯一的皇子,而且已经六岁,奴婢觉得,不如娘娘将他要来养在昭德宫,也能替娘娘解解闷。”
万贞儿听了,抿嘴笑道,“这法子好是好,可一旦出事,本宫可就坐实了背后的主谋之责。”
“娘娘,”汪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难道娘娘没有想过留着他么?”
万贞儿听罢,突然沉下脸色,“直儿,你在替这个孩子说话?”
“娘娘息怒,奴婢心里没有别人,只有娘娘一人,奴婢所思所虑,都是在替娘娘着想!”
“别以为本宫宠你,就什么话都敢说了,”万贞儿冷冷笑道,“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立刻拖出去打死。”
“娘娘容禀,”汪直磕了个头,“万岁爷对娘娘百依百顺,若是娘娘除掉皇子,万岁爷自然不会和娘娘置气,但娘娘也说过,万岁爷为了皇子,竟然传召锦衣卫入宫,这可是从无先例的做法。奴婢以为,倘若娘娘提议抚养皇子,万岁爷必会感念娘娘的大度,前朝百官也不敢再对娘娘有任何非议。”
“难道凭本宫的身份,还要靠这个孩子邀宠?”万贞儿虽在责问,语气却缓了下来。
“娘娘明鉴,娘娘将孩子养在身边,以后就是他的养母。如今皇后也是膝下空虚,倘若被她抢先一步,岂不失了先机。再说,万岁爷为了皇子,还不得往咱们昭德宫里多跑两趟,他老人家的恩宠,谁又会嫌多呢?”
“你继续说!”
“奴婢以为,万岁爷三宫六院,诞育皇子是迟早的事,既然已经有了皇子,那些嫔妃的肚子,娘娘大可不必费心去管,也省得那些闲话,白白污了娘娘的清誉,”瞥见万贞儿轻轻点头,汪直接着说道,“宫里人都说,嫔妃们不怕万岁爷,就怕见着司礼监的掌印,听说万岁爷对此也颇有微词。”
万贞儿似乎并未注意到汪直的话锋突转,“钱元在替本宫办事,看来倒是委屈他了。”
“奴婢能侍候娘娘,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哪有什么委屈。”
“直儿,本宫以为,你这张嘴只会哄人,”万贞儿淡淡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看事情还挺通透,起来吧。”
“奴婢的本事都是娘娘教的,娘娘倒夸起奴婢来了,”汪直站起身来,眼眶忽然有些泛红,“娘娘天下最心善的娘娘,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可那些人居然在背后偷偷说娘娘的坏话。”
“他们都说些什么?”万贞儿轻轻打了个哈欠,懒声问道。
汪直支吾半天,忐忑回道,“宫里人说,贤妃娘娘的皇子是娘娘害的!无凭无据,这样的脏水也能泼到娘娘头上,简直就是包藏祸心、无中生有!”
“本宫当是什么事,”万贞儿幽幽说道,“有那个闲功夫和那些蠢货生气,本宫还不如歇个觉呢。”
谋害柏氏之子确是她的授意,就凭她在宫里的威势,买通御医和内官根本不是难事,何况皇帝对这位太子视若无睹。一个几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虎狼之药,当时宫里居然还有人觉得是邪物作祟。想到这里万贞儿不禁哼了一声,世上最可怕的其实不是邪物,而是人心!想当年,自己也曾单纯温柔,可是不知不觉,竟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只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汪直静静在旁侍候,才过了一会,耳边就传来响亮的鼾声。汪直知道她已经睡熟,悄悄放松了微紧的双肩。钱元为人诡计多端,娘娘又对他极其信任,想要从他手里分得贵妃的宠爱,简直就是难如登天,所幸自己还有苏俊草撑腰,只要小心谨慎、运筹得当,自己也能八面见光、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