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万贞儿总是闹头疼,听不得激烈的声响,太子朱佑樘却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皇帝便将朱佑樘交给周太后居于仁寿宫,如此既可满足老人家含饴弄孙的兴致,也能让万贞儿好生静养。
“印公,”云舒瞧了眼外间无人,在钱元耳边小声说道,“奴婢听司苑局的人说,东厂在查成化二年的旧档,已经搬走了好几箱卷宗,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成化二年?看来东厂最近空乏得很,竟然翻起了旧案!”钱元一脸淡然。
云舒见他神色轻松,出言抱怨道,“东厂没有前来请示,就随意去司苑局翻查卷宗,也太不把印公你放在眼里了。”
“东厂听命于万岁爷,自然不用向我通报,有什么可奇怪的,”钱元斥了一句。
云舒不满地说道,“话虽如此,可印公贵为司礼监掌印,懂点规矩的,都会过来打声招呼,哪有人随随便便过来办差的。”
“你还真是啰嗦,”钱元想起那桩旧案,人证物证俱已毁尽,哪怕俊草重查此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东厂要查,便让他们去查,咱们的人按着规矩办就是了。”
“印公,”云舒试探了几句,还是觉得不放心,犹豫着问道,“东厂查的案子会不会和云奉御有关?”
钱元听到这个沉寂了五六年的名字,忽然拉下脸来,“我吩咐过谁也不许再提此人,你若是忘了,宫中的刑杖自会帮你好好记清楚!”
云舒扑通跪地,将头磕在青砖地上,“奴婢失言,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印公恕罪!”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钱元若无其事道,“你只需记得那是一场意外,何必草木皆兵,自寻烦恼!”
“印公教训的是,都怪奴婢自己沉不住气,”云舒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作揖求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印公允准。”
“何事?”钱元挑了挑眉。
“奴婢并非刻意提起云奉御,”云舒偷偷瞥了钱元一眼,“奴婢近来常常梦见,云奉御衣衫褴褛,面容污秽,模样十分可怜,不知印公可否准许奴婢去宫外替他烧些纸钱?”
钱元刚要皱眉,随即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就出宫一趟把事情办了,省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多谢印公,奴婢明日就去,”云舒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赶紧谢恩。
次日一早,云舒买了香烛供品、元宝纸钱,来到近郊的天恩寺。他在寺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又到醉仙阁饱餐一顿,便取道回宫,途中没有片刻耽搁。
听完禁军首领的回话,钱元终于放下心来,看来云舒这小子没有骗自己,他确实是去给云清烧纸钱了。云舒虽然跟着自己也有些年头,但差用起来,始终比不上云清谨慎,遇上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倘若不是因为那桩旧事太过紧要,自己又怎会出此下策,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程宗华派人守了几日,终于收到厂役递回的消息,他急忙赶回厂衙,亲自向俊草禀报,“回禀督公,云舒果然出宫办差,他去了趟寺庙,而且身后有两名禁军远远跟着。不过厂役觉得两人对云舒有所避讳,所以不像是护送,更像是监视。”
“云舒去寺庙做什么?”俊草微微蹙眉。
“云舒在香烛店买了不少金银元宝在寺庙中焚化,应该是祭奠故人,”程宗华点头回道。
钱元和云舒乃同道中人,向来不惧鬼神、百无禁忌,怎会去寺庙做什么信徒。俊草想了想,继续问道,“他出宫之后都见了些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程宗华早已向办差的厂卫打听清楚,“回督公的话,云舒在香烛店、寺庙、酒楼都与人说过话,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可就说不通了,”俊草想起云舒被禁军跟踪,明显就是钱元的主意,“云舒可有发现被人跟踪?”
“他似乎有所察觉,但他应该没有发现咱们的人!”
相对其他地方而言,云舒在寺庙停留的时间最长,所以寺庙的嫌疑应该最大!沉默半响之后,俊草突然问道,“宗华,云舒在寺庙都见过些什么人?”
“全都是寺内的僧众,”程宗华忍不住提议道,“若是督公想要问话,属下这就将他们押回诏狱。”
俊草刚要点头,随即否认道,“此事不妥,京师百姓大都信佛,若是传将出去恐会引人非议,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你吩咐随行之人更换常服,别太打眼!”
俊草快马加鞭赶到天恩寺,太阳已经西斜,早间跟踪云舒的数名锦衣卫,很快就将相关僧众带了过来。
程宗华依次讯问,虽然他们所答之话略有不同,但都和焚烧祭奠有关,听说云舒还花了不少银子添置灯油,从表面看来一切并无异常。可东厂的人刚在司苑局闹出动静,云舒便独自出宫办事,未免有些太过巧合。
“属下已经问完,”程宗华躬身问道,“如何处置还请督公示下?”
俊草眉头紧皱,指向早间那几名厂卫,“你们确定,所有和云舒见过面的人都在这里?
其中一人答道,“回督公的话,都在这里一个没少。”
俊草原以为自己突然作难,会让钱元有所异动,没想到竟然一无所获,他心有不甘,随口问了一句,“一个都没少?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都在这儿了么?”
几人见他这话问得奇怪,面面相觑之后,有人艾艾道,“回禀督公,云舒确实还见过一名杂役,但是个哑叭,不会说话。”
“我说过,所有和云舒打过照面的人,都不能少,你们是没带耳朵么,”俊草不禁沉下脸色,“还不将人带来!”
“是,是,”见到俊草作色而怒,几人赶紧跑了出去。
俊草起身对方丈揖了一礼,“敢问住持,这名杂役姓甚名谁,何时来到贵寺当差?”
“回督公的话,他是五年前来的,不会说话也不识字,老衲见他无家可归就收在寺内,还替他取了个名字,叫前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