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一身簇新大红蟒袍，头戴累丝金冠，脚蹬织金皂靴，骑着高头白马，向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卫。

蓝钰小声嘀咕道，“瞧他这副德性，估计又查出什么了不得的大案，要去御书房向万岁爷禀告呢。”

俊草一行未停，依旧往前走去，汪直却勒停胯下坐骑。

“呦，这不是东厂督公么？”王越装模作样上前问安，却故意不称印公。

“东厂果然是没人了，”韦瑛一旁帮腔道，“汪公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口饭都吃不上，他老人家倒好，还有工夫到处闲逛。”

蓝钰听二人言语不敬，忍不住斥道，“你们俩个算什么东西，敢在印公面前放肆！”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的面前放肆，”汪直促马上前，手里的皮鞭直指蓝钰，“区区一个典簿，也敢出言不逊，来人，将他给我绑了！”

“此处是内宫禁地，不是西厂衙门，容不得你随意撒野，”俊草见他出言僭越，也冷下了脸色。

“内宫又如何？万岁爷明旨下诏，西厂行事、先斩后奏，”汪直眯眼一笑，歪着脑袋看向蓝钰，“也罢，看在督公的面上，你若跪地求我，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这回。”

蓝钰心里暗暗呸了一声，乖乖站在俊草身后，一言不发。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汪直哼了一声，皱眉吩咐，“来人，还不动手！”

“谁敢！”俊草双眉微扬，“蓝典簿是司礼监的人，无论罪否，都轮不到他人越俎代庖！”

“不是我吃饱饭没事干，是你这个手下太不懂规矩，”汪直想起往日种种，心头恨意难消。这个蓝钰，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碰巧撞上，正好给他点颜色瞧，“既然他不肯赔罪，我只能将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动不动就拿人，汪公果然好威风！”俊草冷冷打量着汪直，“听说西厂查出不少大案，难不成也是这般诬捏出来的？”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汪直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回道，“否则别人会以为，是督公自己没本事，所以才会无中生有，诋毁西厂。”

“也不知道是谁无中生有，”俊草淡淡一笑，“东厂虽由西厂约束，可两厂事务都向万岁爷回话。既然你没搞明白今日争执因何而起，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万岁爷，让他老人家评评理！”

“别以为我不敢，”汪直哼了一声道，“姓蓝的，你都听到了！你若再不给我赔罪，等去到万岁爷跟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若是动一下，回去我便结果了他！”俊草的话又冷又洌，蓝钰听后，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身子，突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汪直发现吓唬不了蓝钰，低头啐了一口，“都说你护短，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不过，我就不信你能护着他一辈子，咱们走着瞧！”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蓝钰忽然松了口气，他刚才还真有些害怕，若是汪直和俊草一同去见皇帝，这事又该如何收场。

“你还真信他！”俊草挑眉轻斥，“西厂刚刚设立不久，他想功劳都来不及，怎会去万岁爷跟前讨不自在？”

“印公恕罪，”蓝钰伏跪在地，“今日之事都怪奴婢多嘴，请印公责罚。”

“今日这事怪不得你，起来吧，”俊草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你同程宗华说一声，自明日起，让他多安排几名侍卫，一切小心为上。”

俊草见汪直风头正劲，索性请了几日休沐，除了看看新宅子，还能同商辂见上一面。商辂是当朝首辅，性情刚正，待人宽厚，册立皇太子朱佑樘，便是由他出言力挺，才能成功，要想扳倒汪直，绝对少不了他的助力。据俊草所知，商辂对汪直早有微词，只是苦于缺乏证据，若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岂不皆大欢喜？

“阿爹，”远远等在门口的阿玖挥着小手，还没等俊草下马，便跑了过来，“阿爹，你怎么才来，这新宅子我都住了好久了。”

“不过才一旬，哪里有好久，”俊草没有理会她的夸大其词，一把将她抱在手上，“阿玖，你好像又重了，新来的厨娘可还中意？”

阿玖嗯了一声，搂着俊草的脖子问道，“阿玖不明白，咱们迁了新宅，为何不将旧宅的人一起带来，没有阿玖在，他们会很闷的。”

“没有你在，他们可清静呢，”俊草购置新宅，就是为了避人口舌，所以只带了乔安和小夫人荀氏。

“我才不信，”阿玖嘟了嘴，随即又笑道，“阿爹，我有自己的马了，它全身雪白，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映雪，阿爹觉得好不好？”

“映雪？”俊草点头，“这名字不错。”

“映雪可乖了，只许我一个人骑，连余师傅都骑不得，”阿玖得意地说道。

“真有此事？”俊草有些不信。

跟在阿玖身后的余琪赶紧回道，“确实如此，映雪是属下拿了印公手令，亲自去御马监挑的，想不到带回之后，便只许大小姐一人乘骑，连属下也碰不得了。”

“是吗？”俊草走到正房，发现荀氏已经候在那里，阿玖像只跟屁虫似地紧紧跟着。

“阿爹，你明日能不能陪阿玖去骑马？”阿玖爬到俊草常坐的太师椅上，晃腿坐着。

“若你琴弹得好，阿爹就陪你去，”俊草知道她想在自己面前显摆骑术，忍不住嘴角噙笑。

“阿爹是坏人，就知道拿练琴的事叨叨叨，”阿玖伸腿不小心踢到了荀氏。

俊草轻轻打了下她晃个不停的鞋履，“一个女儿家，手脚不停，像什么样子！”

阿玖从椅子溜下来，扮了个鬼脸，“我将来要像阿爹一样，手下管着一群人，他们全都要听我的。”

荀氏听了忍不住抿嘴而笑。

“荀夫人，你笑什么，难道你不信我的话？”阿玖噘嘴。

“大小姐的话，我怎么可能不信，”荀氏看着阿玖，满脸都是温柔之色。

“你也别太宠着她了，”俊草突然发话，“她只有六岁，该严厉的时候，还是要作些规矩。”

荀氏听他话里有斥责的意思，立即垂下了头，“主上教训得是，妾身知错了。”

“也不是大事，”俊草将阿玖揽在自己身边，“以后注意些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