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高马大像一堵墙一样站在梁淮面前,这位怒发冲冠的男同学名叫郑渠,梁淮在整理学生档案的时候对这张永远横眉竖眼不苟言笑的脸颇为印象深刻。
他的介绍信上说,原本他是想高中毕业之后入伍参军的,可他家乡那边觉得参军入伍是成绩差的学生们走投无路的出路,而郑渠成绩优异,要是不上大学实在可惜,好说歹说,他这才放弃了参军的念头。
刚才跟他争执的刘护早在发军训服的时候就挑挑拣拣闹腾过一场,可见肯定是对郑渠名不正言不顺的行列命令看不顺眼,才出来闹事儿的。
梁淮虽说能理解郑渠,可这高他半头的压迫感,堪堪遮住了他头顶的半面阳光,实力悬殊如此之大,他不确定郑渠是个说理的,还是个用拳头的,知己不知彼的对峙局面让他有点胆颤,半天也说不上来一句话。
夏瑾不是什么时候飘到了他身边,昂首挺胸像极了正义凛然的雅典娜,“这位同学,你说是为了班级好,但是如果你再这么继续闹下去,你们班很有可能连这次分列式都参加不了,这可是为班级抹黑的事。”说着,目光示意不远处的周助,周助会意,马上端出一副学生会宣传大部长的架子来,点点头,表示同意夏瑾的说法。
三言两语似是把郑渠唬住了,他愣在原地半天没什么动静,梁淮刚要松一口气,急忙想着后边怎么整顿军心,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刘护突然拔尖了嗓子大吼一声,“郑渠, 你啥都不是,以后少管班里的闲事儿,看你把我们班害成什么样儿了……”
孟凡原本是想捂住他的嘴,把他后边的话堵回去的,可惜没来得及,这些极度伤人自尊,寻衅生事的话就一个不差钻进了梁淮耳朵里,静静等待着面前那只暴躁如雷的大恐龙彻底觉醒,做好了被揍一个鼻青脸肿的心理准备。
周围的人也等着郑渠的火山爆发,像是被谁吸干了氧气一样,一瞬间安静下来,只见郑渠双目布满血丝,一种方正的脸爆红,抬起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梁淮屏住呼吸,冷静想了想自己保险医疗能不能赔偿一部分医药费,突然,他身形一动,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梁淮,“……”
看来郑家人不是那种执意折断儿子梦想的老古董,他们不让这宝贝儿子参军应该也是有点道理的,这孩子看着身高马大,怎么动不动就爱哭鼻子,梁淮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了看夏瑾,两人对视片刻,得出了“人不可貌相”的结论。
四周一阵哄笑拔地而起,身在人群最中间,梁淮只觉得人声鼎沸,浑然听不见外边整理班级队形的教官通知他们抓紧时间准备分列式。
终于让这一群人安静下来之后,周助带着两个闹事的走了,郑渠抹着泪儿,驼着背可怜巴巴跟在周助身后,照孟凡的话说,活像一个久蹲大狱的劳改犯,梁淮没理他,刚要着手去收拾班里剩下的烂摊子,就听着一声平地惊雷起,交响曲毫无预兆地响起来,运动场周围隐藏式音箱配合着主席台一起上演多重奏。
听在他耳朵里犹如四面楚歌起,十面埋伏下,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没有预练,没有排演,方阵还被抽走了两个人,队伍参差不齐,人心混乱不齐,这马上就要实战,过主席台接受检阅了,跟徒手上战场有什么区别……
夏瑾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梁淮,他还没从那双目光里看出什么意味来,夏瑾已经甩着高挑的马尾跑回了自己班的队伍里。
后边的事其实顺理成章,梁淮带着狗啃过一样驴唇不对马嘴的队伍经过主席台时,都没眼看人,羞耻得差一点同手同脚,稀稀拉拉的队伍一盘散沙,有的连节拍都跟不上,走了个一塌糊涂。
主席台上播报演讲稿的播音员看到他们这阵容,忍无可忍之下,“噗嗤”一声,把嘴边的话筒笑破了音,一声杂音之后,军训之下红旗招展,纪律严明的运动场上紧接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只有观看席上端坐正中央的辅导员一张沉脸,黑云压城。
梁淮恨不得仰天长叹,如果不是为了菁云的奖学金,这会儿他应该徜徉在未名湖畔,杨柳枝下,享受安逸人生了吧。
自此,菁云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建筑系在全校大一新生的哄笑声之下扬名万里,一战成名。
羞耻心和荣辱心真是好东西,梁淮不问窗外事习惯了,头一回为自己的面子着想就闹了个大笑话,走过主席台那十几秒就像被打了慢动作一样,好不容易躲过周围扎眼的视线,带着队伍站定下来,他高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敲鼓一样七上八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他低着头,实在无言面对江东父老,只期望此时此刻一场滂沱大雨浇下来,也好让他们班在这场狼狈中找个机会落荒而逃,而不是在这里示众。
“正—步—走!”
洪亮的一声军令,就像西海上迷乱人心的魔音,前一秒梁淮还低着头反思自己,后一秒着了魔一样抬起头,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过去。
日光晴好,随着那一声令下,文学系的队伍齐刷刷看向主席台,系里的男生也就四个都站在队伍边上当航标,其余都是女兵,女多男少的队伍步伐矫健靓丽,为首的夏瑾耐着正步,侧脸向主席台敬礼,烈日毒辣,一场军训把多少人都晒成了包拯脸,而她的侧脸却白得发光,俏丽的步伐,高昂的脸颊,像个骄傲不羁的小孔雀。
梁淮慌乱不安的心跳渐渐安定,趋向平稳,他不自觉会心一笑,幸好是晴空万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