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天色渐暗。
介原一行人被安排在了营帐之外,一块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几个草棚之中。一队士兵抬着十口漆红色大木箱来到棚子前。
“每个人一份,一件甲衣,一双短靴。”为首的一个油光满面,远远的站在草棚之外,朝着其他几个士兵喊道,“每个人只有一份,别给多了,老子现在衣服鞋子紧俏的很。本来就不够,还给他们浪费。”
其他的士兵来到草棚门口,把箱子放在地上。游猎族众人站在草棚之中,静静的看着。
“还愣着干嘛?快去拿啊!”油面士兵圆睁双目,张大了嘴巴叫道,“快死的人还要浪费老子的东西。”
众人听到这般叫嚣,更加有些手足无措。介原从人群中挤出身来,拍打着周围几人的手臂,示意过去拿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众人才小心翼翼的朝箱子走了过去。
待到众人拿了衣服鞋子,油面士兵放低着眼皮说道,“明天日出时候,三声号响,号声落下,你们凡是没能穿好衣服来到军营前站定的人,一律按军法斩。”
还未等众人回应,他便猛地转身走回了军营。
众人捧着衣服和鞋子,围到了介原的身旁。
“大哥,”一个略显瘦小的男子说道,“他们这就算是把我们招进兵营了吗?”
介原摇摇头。
“他们不会真的找一些随意的由头砍了我们的脑袋吧?”
“还有那个年轻的大人说的,明天就是我们一些人的死期,是不打算给我们活路吗?”
众人议论纷纷,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好了!你们现在不是还没死吗?”介原大吼一声,“既然来了,就不要想着现在能逃走。我们是骁勇善战的马坊人。这种时候,更应该毫不畏惧的等待着明天到来。而不是在这里啰里啰嗦的。”
说完,介原独自走到草棚的一个角落下,开始试穿起自己的甲衣和短靴来。
其他人见状,便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天空完完全全的暗了下来。
介原斜靠着身后的木桩,怔怔的看着外面。在不远处,军营的火把依然不停的燃烧着,即便是下起雨来,其火势也未见有丝毫减弱。介原盯着一处不断跳动的火苗,心里开始盘算自己的决定到底值不值得,毕竟这不只是关系到他自己。倘若只是他自己,无论怎样,哪怕是现在突然死去,他也没什么不甘。但现在,他的肩上是一百多个马坊族人的性命,他们因为尊敬自己、信任自己,才心甘情愿的跟随自己逃离家乡,长途跋涉在大陆之上四处流浪。想到这些,介原便暗下决心,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自己都要冲出来做第一个,哪怕是死,自己也绝不能眼看着他们先于自己死去。
起初,草棚之中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随着屋外雨声渐渐的变大,说话声渐渐的被鼾声所替代。今日之前,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放松的睡过一觉了。没有居住的场所,他们只能走到哪里便睡到哪里,树林、草原、山坡,甚至是荒漠和沼泽,最为坚忍的马坊人从不抱怨。但像现在这样,不需要担心夜晚有野兽侵袭,还有一片屋顶遮风挡雨的夜晚,介原早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远处的火苗依然不停的跳动着,但介原实在是困极了,他的双眼不停的打颤,最后终于合在了一起。
“大哥!”
一声叫喊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摇晃将睡梦中的介原醒来。
“号声响了,”身材瘦小的男子说道,“第一声。”
介原立刻来了精神,现在身处的环境容不得他有一丝的差错。
“起来了!”介原朝着人群大吼道。
四下里熟睡的众人陆续的睁开双眼。
“快点,”介原的声音又大了一些,“穿好甲衣和短靴!”
介原环视四周,醒来的人纷纷开始动作,而在草棚最深处的角落里,两件甲衣和短靴被安安静静的放在地上,他们的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哪两个是谁?”介原指着那个角落问道。
旁边的几个人互相看看,纷纷摇头,谁也想不起来昨天夜里到底是谁躺在了那个角落里。
“是义隆兄弟二人,”身材瘦小的男子小心翼翼的说,“昨夜里我听到他们二人说了好久,后半夜里就起身出去了,我以为他们只是出去撒尿,没想到到天亮也没有回来。”
“好了,不管他们了。”介原面色凝重,但内心里又闪过一丝侥幸,期望他们能够不被陶藤发现,逃出去之后有个好的去处。
“其他的人,”介原回过神来,继续喊道,“跟我出去。”
整装完毕,一行人等风风火火的出了草棚朝着军营大门走去。
众人来到空地上站定,却看见陶藤早已身披盔甲立在营帐外的高台之上,手中攥着一条长鞭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的朝阳。
陶藤面色凝重,静静的看着台下的众人,不置一词。许久之后才走下台,来到众人之间回来踱步,细细的看着众人的穿着,不时的抬手整理面前人的衣领或者袖口。
走了几圈之后,陶藤来到介原面前,紧紧的盯着他,疑惑的问道,“你们好像少了两个人?”
介原的内心惴惴不安,当知道有两人临阵逃脱时,他就在内心里盘算着如果被陶藤发现,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而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情形,他反而十分释然,“是的,将军,他们——”
“好了!”陶藤大吼道,这一声让毫无防备的介原突然一惊。
陶藤转身快步走回到高台之上。身后两个士兵押着两个被五花大绑、头上戴着黑色布袋的犯人。
“义隆!”介原心头一惊,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陶藤走到两人面前,依次慢慢的摘下了两人头上的布袋。光亮晃得二人睁不开眼。
“大人!”台下的介原喊道。
“嗯?”陶藤的拿着布袋的右手悬在半空中。他转过头,歪着脑袋看向介原,“怎么?要求情吗?”
还未开口便被识破的介原顿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喘了一口粗气,跪倒在地,头深深的低下,开始说道,“大人,我……他们临阵脱逃确实不对,但……但是如果要处死的话,我愿代他们领罪。”
几滴汗珠从介原的脖颈流到额头,滴进面前的黄土里。
“嘁,”陶藤冷笑一声,然后转过身来,“我可没说要杀他们。”
介原大口的喘着粗气。
“进到军营之中,去到战场之上,”陶藤把布袋丢在一旁,“能不能活命全靠自己的本事。现在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要是能赢,我就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
“谢大人!”介原大声回应道,他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诶!”陶藤脸上露出一丝诡笑,“可不要答应的太早。”
矢方朝着高台之后招手,不一会儿,一驾马车从后面缓缓走来,车上一个硕大的铁笼。铁笼之中,一头白身黑纹的斑虎此时正卧着休憩。
“把他们放了。”陶藤指着义隆两人,对身旁的士兵说道。
士兵解了两人身上的绳子。他们立刻像被抽了脊骨一般瘫倒在地。
陶藤俯下身来,扬起嘴角看着瘫坐在地上两人,“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两人揉搓着自己的手腕,纷纷摇头。
矢方令人将老虎放出,用数丈长铁链拴在营帐外的一棵树上。
陶藤从身后拿出两把匕首,摔在两人面前,“你们,去把它杀了。”陶藤的语气之中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大人!”介原再次喊道。
陶藤没了耐心,一把将手中的鞭子挥出,鞭尾落在介原的脸上,顿时甩出一道红线。一旁的士兵上前一把将其押在地上。被按倒在地的介原只得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两人捡起地上的匕首,他们明白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而摆在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凭借着手中这柄残破的匕首和猎人的本能去杀死那只体型如野牛一般巨大的斑虎。他们互相看了看,故作坚定的眼神支撑着他们走到了斑虎身边。
众人的目光随着两人的脚步转向营外。而陶藤则是惬意的坐到高台的一旁,静静的等待着好戏上演。
两人走到一丈开外之时,原本休憩的斑虎突然睁大双眼,龇起獠牙望向两人。
“你在原地等着,我去试探一下。”义隆低声对着弟弟说道,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此时的老虎又安静了下来,闭着眼睛趴在地上。
“哥哥!”弟弟急忙喊道。
义隆连忙做出手势让他闭嘴。弟弟不再发出声响,可脸上却是拧作一团,急切的看向义隆。
义隆看向斑虎,自己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向斑虎的身后。斑虎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侧着脑袋用耳朵摩挲着前爪。不时从口鼻之中喷出的热气将面前的尘土激的飞扬起来。
义隆的尽力的控制着让自己的呼吸平缓着,但他还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冲上去,看准老虎的脖颈,狠狠的把匕首刺进去。如果不能完成,那铁索的长度,足以让老虎追上逃跑的自己。
他已经走到了斑虎的侧身。此时的斑虎正把头歪向另一边,而它的颈部则完完全全的舒展着呈现在了义隆的面前。
义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右脚在地面上踩实。然后躬下身子,再次平稳了自己的呼吸。
听到摩擦地面微弱声响,斑虎突然睁大双眼。
处在另外一侧的弟弟看到斑虎已经已经警醒,拼命地朝着义隆摇头。但此时义隆的眼中只有斑虎颈部那一块小小的区域,他甚至已经看到了斑虎血流如注的景象。
义隆右腿猛地一蹬,整个人便朝着面前的猛兽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