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奇异的梦境

我这边刚换了一盆干净的清水，就听见妈妈和哥哥那边吵起来了，声音很高，互不相让，好像还有人摔了门，出来了。我站在窗台上向娘家张望，心里纳闷：又怎么了呢？

大门砰的一下，妈妈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老远就大声叫骂：“娟子，你给我出来！我跟你说的事儿，你怎么都跟你嫂子学舌了呢？让你哥骂我一碗水不往平里端！你说说，我养你们容易吗？现在大了都不拿我当回事儿，随便谁都可以拿我出气！你不用准备菜了，准备了我也不来吃，看你们脸子屁股的呢！”。

夹七夹八的一顿骂，让我摸不着头脑，邻居们都出来站在胡同儿里看笑话。我的脸唰的一下子红到耳根，我很尴尬，又羞又怒，就也冲着妈妈叫了起来：“你咋这样说我呀妈？我这好心还换来驴肝肺了？我说啥了呀，你们不开心也别拿我出气，我招谁惹谁了？这些年，谁家大事小情我没参加、没送过礼？怎么也落不到好……”，说到这儿，我委屈了，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妈妈气得乱颤：“好、好，你们都有理，就我没理，我就当没生过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妈妈一转身走了，没回家直奔大街去了，我知道，妈这是去了弟弟家。弟弟民在前面街上开了一家烧烤店，挺火的。只是兄弟媳妇儿厉害，妈平时是不去的，这会儿和俩大的惹了气，一准儿是找个地方顺气去了。

隔着巷子，还听得见哥哥嫂子在吵，嫂子挨了打，在哭。哥哥无奈又愤怒的说着，隐隐约约传来几句，我听到了：我现在混得这么惨，就这一个妹妹肯拉帮我了，你们还火上浇油，看我的热闹？我挣大钱的时候你们吃我的、穿我的，买名牌儿，啥时候我打过磕巴？我现在落魄了，你们就合起伙儿来整我，你们……我心里明白，谁都不是有心的，都不容易。可，自己就容易么？

晚上，赵鹏回来了，我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他笑了，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你有好心也得好好的说话，好人都被你吓跑啦！”，我听了委屈：“那还是我的错儿啦？”“什么谁错了，非得弄个谁是谁非吗？亲戚之间能拉一把就拉一把，你明明是好心，看看，办的什么事儿？你要是好好儿的说呢？”，我不吭气了。赵鹏拍拍我的脸，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我顺从的躺下来，在他耳边嘟囔：“那你别忘了明天给咱妈打个电话，再寄点钱过去。总不记得，还要人家提醒……”“知道啦、知道啦，就你好心眼儿，成了吧？”。我说的这个妈，指的是婆婆苗青青，再怎样，她是生养了丈夫的人啊！赵鹏对待自己家人笨嘴拙舌，一旦目标是血脉相连之外的人，就头头是道儿、脉络分明了。家里大小的事情都是我在操心，都只有我记得，赵鹏到了时候听了我的话把事儿办了就是了。他的平衡和外交能力是一流的，时间一长，我也就忘记了他当初对我的不好，过日子事儿多总得有个人商量，无形当中，他也就成了我的心理上的保护伞。我安心的躺在男人的臂弯儿里，睡着了。

——这是在干嘛呀？人来人往的很热闹，我和嫂子一边一个站在大门边，和来来往往的人打着招呼，道辛苦，心里觉得自己家在办什么大事儿。哥哥和弟弟也忙忙碌碌的，来不及互相打招呼。奇怪的是，大家都在老房子里，老房子早该拆了呀？这个老房子是哥哥领人帮着父母盖起来的，我和弟弟还小，帮不上啥忙儿。哥哥找了朋友们甩开膀子大干了一个多月，建了这栋二百多平前后两进，两个门市的大房子！这房子很宽敞明亮，在我们家那个地方也是个大工程，我哥结婚就住在那里。后面的厨房给了哥和嫂子，他们住西屋我爸妈住东屋；前面这一进我住东屋弟弟住西屋，中间是我们的公用大厨房和走廊连在一起。每一个房间的摆设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

终于，忙碌的一天结束了，到了晚上可以休息的时候了。我习惯性的朝着后面走去，我想看看爸妈，聊一会儿再睡觉，这也是我多年的习惯了。今天我很奇怪：一向很爱热闹的妈妈，怎么一天都没见到踪影呢？

在拐角那儿，我见到了嫂子。嫂子看我的眼神冷冷的、没搭理我，一扭身子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许了累了呢？明天就好了吧！这个小嫂子比我小了十个月，我总是有意无意的让着她。进了婆家门不容易，我总在妈妈跟前说嫂子的好话儿，希望她们婆媳和睦。今儿她怎么了呢？我犹豫着，进了爸妈的房间。妈妈不在，只有爸爸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坐在炕头上，很落寞的样子。我很奇怪，我妈一向胆子小，晚上上个厕所也要喊我陪着，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呢？我问：“爸，我妈呢？”，爸爸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深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嫂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对着我当啷就是一句：“今天给谁办事儿，你不知道哇？咱妈老了！”，老了？——老了！这句话我听得懂，意思就是死了，没了。我掉转头看着掉眼泪的爸爸，这不是唬我的，爸爸少言寡语，但是硬朗倔强，从没看见过他掉眼泪。

我才有点点儿明白了，原来今天是在给妈妈办丧事，我和哥哥弟弟，一个不少的给妈妈办丧事呢！

我的心酸楚起来，想起了白天和妈妈的争吵，是不是，心脏不好的妈妈被我给气死啦？！嫂子和爸爸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我懂了，这事儿和我脱不了干系，与我有关。

迷茫间，妈妈走了进来，默默地拿起手电筒和一卷手纸，又走了出去。爸爸看看我，嫂子也看着我，我跟在妈妈身后像往常一样，陪着妈妈到外面去。

妈妈走的很慢，好像很累、很累，又好像很舍不得、很舍不得。我跟在妈妈后面，小声的问：“妈，你敢走吗？”，妈妈回过身，站住了，那表情既无奈又平静，显得很温和，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妈妈带给我的快乐。妈妈说：“不敢又怎么样呢？以后还不是得一个人走……”。我又问：“妈，那你现在住在哪儿啊？”，妈妈说：“你跟我来看看吧，就知道了。”。

我紧紧地跟在妈妈身后一步不离，生怕跟的远了，妈妈会凭空消失掉。那种内疚感还在我心里，我很想知道，妈妈“老了”以后的生存环境，是怎么样的。

妈妈带着我走进了太平间，一反白天见到的简陋和寒碜，夜晚的太平间很像是大饭店的厨房，一个一个白色瓷砖搭就的龛位，仅有不到五十个厘米。两排对面的白瓷砖镶嵌的骨灰坛龛位、紧紧地、密密麻麻地一个挨着一个……无一例外的都是前面一个小小的牌位，后面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木头盒子，像是一座小巧的房子。那里面，就是每一位灵魂的“家”了。妈妈是个胖子，一百九十多斤，平日里睡的炕一定要很大很大的那种才行。妈妈说，房子院子，都要宽宽敞敞人才活得舒心！就连盖个茅厕，也要四棱四角宽宽超超的，何曾来这样委屈！

妈妈站在那里，落寞的向我挥了挥手，说道：“娟子，你回去吧！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妈不能帮你啥了。”。

我站在那里放声大哭：“妈呀，我还没和你呆够啊，你咋能丢下我不管呢？还有我爸，他在家等你呢，跟我回家吧妈，妈妈呀！”。

嗓子憋屈的难受，我拼命的哭喊，可妈妈一去不回头了。“妈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您回来吧妈！我不能没有你呀妈，我多大都是你的孩子，您别和我生气呀妈妈！妈妈，我就这一个妈妈呀！阎王爷你行行好儿，把我换了我妈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天空重重的叩头。月亮出来了，银色的光辉照耀着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女人。我的影子一个人留在地上，显得孤孤单单的，此刻的我的心，是那么无助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