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推开邓林家虚掩的大门时，西斜的落日，已经有一小半沉落到了地平线以下。
金色的余晖从窗口返照进来，只能堪堪照亮一小块方形的区域。
客厅里没有开灯，大部分区域都沦陷在一片烟雾缭绕的昏暗中，只能隐约看见，阴影中有香烛的火光在闪烁。
苏牧一进门，就看到了邓林的爸爸。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而悲恸。
花白的发梢和眼角深深的皱纹，让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中年丧子的悲痛，似乎完全摧毁了他的意志。
即使有客人上门，他也没有起身，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早已离开了这具躯壳。
在他焦黄的手指间，一根烟不知道已经夹了多久。长长的烟灰一直烧到了烟屁股附近，却始终不见他吸上一口。
苏牧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悲伤。
他连忙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把视线转移向其他地方。
邓林的遗体，直接从医院运去了殡仪馆，家里只是象征性地设了一个简易灵堂。
透过重重烟火，能看到在客厅的供桌上，摆放着一张临时打印的黑白遗像。
照片里，邓林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憨厚，但却愈发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苏牧……”一群人忽然牙关都有些打战。
试问，十几岁的少年们，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刹那间，他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莫名流失殆尽，只剩下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黄静雯作为唯一的女生，更是下意识挤到苏牧身边。两人肢体相碰的时候，苏牧能感觉到她的手冰得吓人。
唯独苏牧，却没有感到半分的害怕。
相反，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专为这种场合而生的。
当混杂了香火和烟味的呛鼻烟雾冲入胸腔，竟让他蓦地产生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一刹那间，无法形容的快感，弥漫在他的心头，宛如是一汪清泉注入病体，让他千疮百孔的脏腑都瞬间得到了滋润。
“这是怎么回事？”苏牧惊怒交加。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好友的灵堂上，莫名其妙地体验到类似愉悦的情绪。
这样的事实，不禁让他感到深深的羞愧。
可是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感觉，却偏偏又是那么的真实，令人欲罢不能。
最后还是小财神及时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传音大喝一声，“够了！闭气！不要再吸了！”
“啊？！”
苏牧猛地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小财神阴沉的表情，随之浮现在他脑海里。
小家伙看起来极度不爽，皱着眉呵斥道，“以后得改改你这个见到香火就吸的坏习惯了！”
苏牧一愣，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这时才想起来，刚刚那种舒服的感觉，可不正是吸收香火以后的效果吗？
“怎么了？你居然还有脸问宝宝怎么了？”
小财神大发雷霆，跳着脚抱怨起来，
“笑笑那个狐狸精到底有没有给你科普过灵界的常识啊！香火就是鬼神的货币，你跑人家里来吸香火，这样的行为跟踹门抢钱有什么区别啊？”
“啊？没这么严重吧？”苏牧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讪讪地问道。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发自本能的举动，居然还和抢劫犯划上了等号。
“哼，只会比这更严重。这种事本宝宝都不敢做，你倒是吸得蛮爽啊。”
小财神的小脸上怒容不减，“香火对鬼神有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再这样乱搞下去，我们几个都早晚会被你连累，到时候被人打得魂飞魄散，都没处说理。”
“呃，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苏牧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屏住了呼吸，然后在小财神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把侵入身体的香火驱逐出去。
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啊！那我现在抢的，岂不都是邓林的香火？”
说着，他下意识的就要去摸手机，想打开《口袋神仙》系统，看看邓林的灵魂在不在家。
只是他的手才刚伸进口袋，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按住了。
苏牧低头一看，只见奥神也主动跑了出来，刚刚正是他阻止了自己拿手机的动作。
“奥神爷爷，怎么了？”苏牧诧异地问道。
奥神没接他的话，只是伸手掐了一个法诀。
接着，只见他白发苍苍的头顶上，一颗黑白分明的鬼神天眼冒了出来，滴溜溜地旋转着，在屋里四下扫视。
然而看的时间越久，奥神苍老的脸上，表情就越是凝重，最后皱纹都拧成了一团。
片刻之后，老头子才收了鬼神天眼，淡淡道，“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老朽很确定，这屋里没有任何阴魂存在过的痕迹。换句话说，你那个朋友，死后并没有回来过。”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苏牧一眼，批评道，“再说了，你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你拿个手机出来到处扫，真的合适吗？年轻人懂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
“呃，是我疏忽了。”
苏牧被奥神批得一脸尴尬，“我也只是担心邓林嘛。”
“人死如灯灭，担心也没用。”
奥神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再说他根本没回来。”
“这不可能！”
苏牧还在想怎么接话，小财神就突然跳出来反驳道，“人有三魂，死后天魂化归天地，人魂守尸，地魂负责接收香火祭祀，七日之后入地府轮回。这里是邓林的灵堂，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很简单，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就是……”
奥神沉着脸正要答话，却突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请问你们是谁？”
这间屋子里的人，终于注意到苏牧他们这群不速之客，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走上来询问道。
因为邓林算是少年夭折，所以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多。
除了社区帮忙的人员，就只有两三个像是亲戚的人站在一旁，这个男青年就是其中之一。
苏牧顾不得再听奥神和小财神的讨论。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冷清的灵堂，然后强压下心酸的感觉，礼貌道，“我们是邓林的同学，听说了他的事，想来送送他。”
青年闻言上下打量了苏牧两眼，又沉默了差不多一秒钟，才让开了半个身位，叹了口气，“是这样啊，小林有你们这些好朋友，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吧。”
他走了两步，告诉其他人，“小林的同学来给他上香了。”
说完他又回头招呼苏牧他们，“自己随便坐，家里一团乱，也没办法招待你们。小林他妈伤心过度还在医院输液，他爸精神也不好，你们多多包涵。”
“哦，没事，没事。”苏牧尴尬地回应着。
作为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他对这些大人的交往辞令，还真是一点都不适应。
从表情上看，其他人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别扭感觉。
男青年大概也觉得和一群小屁孩聊天没意思，随意招呼了他们两句，就又转身自顾自地忙碌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苏牧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了，那种凄凉的氛围，对任何人的神经都是一种煎熬。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在给邓林上香的时候，他差点就没有忍住诱惑，把所有香火都抢夺一空。
幸好，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尽管明知道邓林已经不可能收到这些香火了，但他还是不愿意在最后告别的时刻，欠下对好友的心债。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上完香，告辞出了门。
到家之后，苏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奥神和小财神都叫了出来，让他们解答自己心里的疑惑。
他急不可耐地问道，“奥神爷爷，你说邓林的魂魄没有回家，那他现在在哪儿？”
“在哪儿老朽可说不好。”
奥神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慢悠悠地说道，“不过老朽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他地魂不归，八成是被人拘魂了。”
“拘魂？”
苏牧还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沙发上原本吃个不停的笑笑，却突然打翻零食蹦了起来！
她震惊地问道，“拘魂？老不死的，你确定？”
奥神颤巍巍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说了，八成。”
“慢着！”
苏牧大吼一声，“你们不要总说些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啊，你们就告诉我，邓林他到底怎么了就行了！”
“拘魂就是囚禁魂魄，伥鬼就是典型的拘魂为奴。”
笑笑用一种混合着“瞧不起”和“怜悯”的眼神望着苏牧，一字一顿慢慢道，
“如果这么说你还不懂的话，那本姑娘可以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你朋友的死，多半不是因为生病，他……是被什么人或鬼神给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