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把我送到了机场,没那么多矫情的离别,我买了回家的机票。
飞机是飞到我老家的市区的,离我家所处的穷乡僻壤还很远。我坐了几个小时飞机之后,还要坐小巴车回家。
在市区的路是好走,但是出了市区之后没多久,路就开始坑坑洼洼的了,一辆车身露出斑驳的漆皮的小巴车,载着几十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吱呀吱呀”的在路上左摇右晃,让人很担心它会不会接下来就侧翻了。
司机也许是老司机,车技不是一般的好。在很多次漂移入弯的时候,眼看着车子都快翻车了,但是就差了那么一点,很顽强的恢复了四轮着地的姿态。
车子摇晃着两个多小时才摇到了我老家的镇上,在售票的阿姨,可能是司机的老婆粗声粗气的催促中,一车人呼啦啦地下车。
人还没下车,下面就有一堆人堵着车门。
这并不是来打架的,他们都是跑摩托的人。堵着车门的同时,好多大叔大妈嘴里喊着:“靓仔,靓妹,坐涯摩托车转屋卡呀!(坐我摩托车回家吧!)”
这里我还没到家,还得有辆摩托车才能回到我家门口。不然的话,走路从镇上走到我家,最起码还得三四十分钟。
在售票员的大骂声中,跑摩托的人才让开车门让我们车上的人下了车。但是他们仍然不死心,各自认准了目标一个劲的拉客。
把行李都拿好了,我趾高气扬地掏出5块钱想要让正在热情跟我说话的摩托车司机载我回去。结果司机二话不说,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就撇下我转向别的目标了。
我连忙放下姿态拉住司机用家乡话问道:“太哥太哥,嘛介情况,系咩不够啊?(大哥大哥,什么情况,是不是不够啊?)”
司机转过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细哥哩,唔咩啊哥哩唔肯载你,系你奔钱实在太少了!5块钱,样般可以转得到哇!最少最少也爱15块钱啦!(哥们,不是大哥不肯载你,是你给的实在太少了!5块钱,怎么可能回得到呢,最少也要15块钱啦!)”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眼看着周围的人群都谈好了价钱,一个一个的坐上摩托车走了。我看了一下,他们掏的大都是10块钱左右的。虽然有可能路程不一样,但是大抵都差不多的。在这里坐摩托的,多半都是我们村里的人。
我不禁白了司机一眼:“太哥,涯看其他人都才10块钱,样般你就爱15块呢?(大哥,我看其他人都才10块钱,怎么你就要15块呢?)”
大哥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去寻别只人,反正涯就爱15,毛你就坐别撒耶!(那你去找别人,反正我就要15,没有你就去坐别人的吧!)”
我看了看周围,此时哪里还有其他的摩托车啊!司机作势要走,我连忙拉住了他:“太哥,15就15,走啦!”
摩托车司机被日晒风吹雨淋形成的古铜色皮肤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得意的笑容:“莫意思咯,细哥哩,今嘎爱20!(不好意思咯,哥们,现在要20了!)”
我去,我顿时咬牙切齿。这家伙见他此时是独门生意,竟然还坐地起价了!
我想呛他几句,还是忍了。现在就他这一辆摩托,要是跟他争论几句,说不得他还会开得更高,要是他不载我走,可能我还回不去了。反正20块也不贵,给他也就罢了。
我正要答应司机的条件,突然听到了一声喊我的声音:“阿辞古?”
阿辞古是我的绰号。客家人的绰号,一般男的就是名字的主字后面加个“古”。比如我,我的名字主字就是“辞”,后面加个“古”就是“辞古”了,女的就是加个“麻”。“古”和“麻”其实就是公和母的意思,直接分辨性别,简单粗暴。
我回头看了一下叫我名字的人,原来是我三叔,他正骑着一辆摩托车停在路旁。
“三叔!”我见到三叔不禁笑了,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家里人。
“哎,真高系你呀!(真的是你啊!)”三叔笑了,“涯看脑一只影好像你,就喊了一声,免想到真高系你!(我看到一个背影很想你,就喊了一声,没想到真的是你!)”
“系涯!(是我!)”见到三叔骑着摩托车,我不禁更加开心了,说不定还有顺风车回去呢!
“三叔你样般尼多既勒里?(三叔你怎么在这里呢?)”
“哦,涯有滴滴事,出来办捏下。你今嘎爱转屋卡系么?坐阿叔噶摩托转啦!(哦,我有点事,出来办了一下。你现在是要回家吗,坐叔的车回去吧!)”三叔说着,脚上一踩,打着了他那辆开了好多年的老嘉陵摩托。
我拎着行李坐上了三叔的车,然后用挑衅的眼光看了一下站在路旁一脸懊恼的摩托车司机。
我心里暗暗得意:哼,叫你坐地起价,现在好了吧,连顾客都没了!都说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可是农村路也滑,人心更复杂呀!
三叔开着嘉陵摩托,一路风驰电掣的,不管路上大坑小坑,都是飞速而过,只是偶尔坑大了会把人从座位上抛起来,几乎要掉到地上去。
虽然嘉陵是老古董,但是马力还算挺足的,上坡爬坡载着两个人都不在话下。
就这样,从北京回到家,我经过了飞机、小巴车、摩托车的超长路程,才回到我家那温馨的小平房里。
客家人建房子讲究“靠山”,所以我们这个小山村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我们这里不算是太过落后的,最起码我们村子里的房子都是红砖房,没有那种下雨水一冲就得担心会不会垮掉的泥砖房。
三叔的摩托车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我爷爷膝下有三个儿子,我爸排行老二,除了三叔,我还有一个大伯。三兄弟分了家以后,就在这里并排建了三座房子。虽然都不是什么很漂亮很高贵的房子,但是胜在遮风挡雨没问题。每逢佳节,三家人的孩子们聚在门前的热闹景象,总是让人觉得很温馨。
我下了三叔的摩托车,拎着行李袋子往自己家走去。见到我回来,三叔那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大喊了一声:“辞哥转来啦!(辞哥回来啦!)”
大声叫喊着,然后他还飞奔过来帮我拿了行李。
看他憋得小脸通红,缩起脖子走着鸭子步才能提得动我的行李包,我笑着接过了行李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这一把糖果,在我们老家叫“等路”。
“等路”的意思,就是出门在外的人,回到家里要给家里的小孩一把“等路”,让在外归来的人带回来的陌生气在一把“等路”中消散。
三叔的儿子接过糖果,兴高采烈的剥开一颗吃了,笑得格外开心,露出了缺掉的一颗门牙。
听到了三叔的儿子叫喊声,屋里的人都出来看了。在我家门口,站着一对中年夫妇,两鬓泛着一些花白的头发,正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一酸,提着行李加快了两步走过去。
“爸,妈!涯转来里唷!(爸,妈!我回来了!)”
我爸妈满脸都是笑容,我妈抢过我手上的行李:“转按夜,也唔晓喊你爸接你!(回得这么晚,也不会叫你爸去接你!)”
我憨笑了几声道:“涯也唔d嘛介时候转到,过里搭路上遇到阿叔,坐其摩托车转内,就免喊阿爸来接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到,而且路上遇到三叔,坐他的摩托车回来了,所以没有叫爸来接我!)”
我妈提着我的行李,拉着我的手道:“你看哪哩你,又瘦哩!多外背免食饭咩?(你看看你,又瘦了!在外面没吃饭吗?)”
“赖哩,涯告重哩好么!(哪里,我更重了一点呢!)”我反驳道。
天下只有父母永远不觉得你胖,哪怕你体重又重了,他们仍然觉得你瘦了。嗯,没错,每个父母都想把自己孩子养成胖子。
“讲嘛介鬼话,你晓重咩?(说什么鬼话,你会重的吗?)”我妈白了我一眼,“好了,先落去食饭咯!坐飞机坐车都免食东西哇?莫人都饿死哩好哩!(好了,先进去吃饭吧!坐飞机坐车都没吃东西吧?别把人都饿死了!)”
我听到我妈说的,不禁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这时候我好像闻到家里饭菜飘来的香味,不禁食指大动。
我爸妈帮我把行李提进了家门,我直奔到饭桌前,看着上面的碗筷,看来他们正准备吃饭。
说真的,出门在外,最想念家里的这一桌饭菜。虽然都是些家常小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总是特别的香。
我爷爷端坐在饭桌的上首位,看到我回来,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但是又很快收起来,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虽然他收得很快,但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阿公!”客家话喊“爷爷”都是喊“阿公”的。
我正准备坐下吃饭,我爷爷就假装“咳咳”了两声。
“咳咳,你爸你妈都免喊,转哪来就食饭,唔使洗手咩?(你爸你妈都没喊,回来就吃饭,也不用洗手吗?)”
我知道我爷爷还在对我辍学参军的事不满,以他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而已。不过我没觉得怎么样,我只知道我爷爷还是很疼我的。只要我顺他老人家的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