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三州有一句话,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而张刘儿便是一位少见的苦人。起早贪黑,三更睡五更起,做驴子的工作,得仅能糊口的小钱。
他是一位卖豆腐的苦人。对待工序繁杂、一触即碎的豆腐,他小心翼翼地一干便是十多年。
他并不乐在其中,甚至已经厌烦了许多年。
但他欢喜的是,在这之间他攒了点钱。
讨不上婆娘,买一头驴却是够了。
......
......
咿…呀!小院门后的木梁有些被雪冻住,推开之时发出的声音并不太利索,甚至还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入眼之处是平平的雪白一片。
院子里的积雪明显还要比巷子中厚上许多,墙角下的石磨也是如此。
徐三第一个站在小院的门口,却并没有第一个走进院里。
那座四角带着轮子的小黄桌斜斜地倚住了木门的一侧,小院的门口便又更狭窄了一些。
徐三靠在门上轻呼出一口热气,白蒙蒙的很快便满是冰雾,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个时候,第二个人到了。
老城主付落还是捋着他那雪白的胡须走来,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徐三站在那望着院子里。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行过多的思考,而是先徐三一步将左脚迈向了院子里。
在脚底轻轻触到积雪将要浅印出那脚印之时,他的右脚却突然停住在了门槛之上,左脚也就举落不定。
付落的神情有些困惑,最后,还是收回了左脚。
咦?
铁马当心是第三个走到小院门口的人,他轻疑了一声,之后便停在了小院门前正好是三尺之外的地方。
他稍稍低着头向院内望去。
这一眼,便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他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某些事情,于是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没想到在北国还能看到魔州的法。”
老城主付落自然也听到了铁马当心的话,他恍然,于是下沉一口气,向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喊道,“魔州既已在大唐之外,又何必来到这大唐之内?”
四处无声,不知他这一句话是在回答铁马当心还是在说给别的人听。
魔州本不在大唐之外,所以自然也本不叫魔州。
数百余年前,它还是大唐的第十四州——临仙州。
噗嗤,噗嗤...
有轻微的翻雪声在此间响起。
徐三面色凝重,小黄桌的木轮不停转动,抵着木门咔咔作响,老城主付落的右脚也终于踏进了门槛之内落定。
铁马当心直直往前走了几大步,平整的雪面瞬间便被他踩得稀碎。
他是第三个走到小院门口的人,却是第一个走进小院的人。
陈曳恰巧就站在小院三尺之外的地方看到了这之前,这之间以及这之后的光景。
那里正是属于修行人的世界。
......
......
距离墙角下那座磨豆腐石磨不过五六尺距离的地方,那个修行人便是从那慢慢地向上不断翻雪,先是露出了一个头,再然后是身体,最后才是下肢......
他像狗刨一样爬了出来,姿势狼狈,极其难看。
而这也与陈曳心中所想的那种破土而出的方式存在着一些差距,但好在终归是有人爬了出来。
他定下心神,开始向对方望去。
那人相貌平常,眼窝却是很不自然地有些深陷,他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潮红的面色逐渐有了褪去的趋势,最终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庞。
果然是修行人!
陈曳在看到对方那一尘不染的白杉之后便默默想道。
片刻之后,那人神情漠然回道:“我不知道什么魔州,我来自临仙州。”
“大唐早已没有临仙州。”老城主付落沉着一张脸,依旧还是这句话。
“临仙州是临仙州,又与大唐何干?”他反唇讥笑。
“既与大唐无关,你又为何来大唐?”
说话的是徐三,他神情平静地看着那个修行人,右手拿着的那根稻草棒更是将棒头直直指向了后者。
“我知道你,徐三。”
那人笑了,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徐三的问题,而是径自说道:
“你那号称灵湖之感的神识确实让人有些厌烦,即便我是阁里第二个最会隐匿的人也不得不像老鼠一样躲在这地洞中,幽幽不见天日,伸手不见五指,又让我想起了在阁里的那些日子。”
“真的让人有些厌烦啊。”他摇头叹气,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定论。
紧接着,他又抬头看向了比他高出许多的铁马当心,讥讽道:
“不愧姓铁马,与朔州的铁马又有何异。既然是天南的修行人,又何必来趟这北国的混水?”
“大唐只有一个修行界。”铁马当心低头望着对方平静回道。
那人眼中的讥讽意味更浓了些,却没有再说什么,不过站在小院三尺之外的陈曳却注意到了他眼中还藏着的那一丝慎重。
而这个时候,那个从土里刨出来,来自魔州的修行人也注意到了陈曳。
他深陷进去的眼眶像是有幽幽鬼火冒出,有些意外:“三尺之外?”
是的,三尺之外。
不在你丈厘之间。
魔州最出名的遁法便是丈厘之间。
近能毫厘之间,远可千丈之外,踪迹难寻。
只是世上很少有人知道丈厘之间不仅仅是一个遁法,它还是一个阵法。
阵法范围之内皆是遁法,从小院门口踏出的那第一步开始便已经深陷在这其中。
是属于对方的世界。
徐三有灵湖之感,老城主付落有多年修行的直觉。
所以他们都没有轻易地再往前一步。
这一点,那个修行人也并不觉得奇怪,修行臻至他们那般境界做到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好奇怪的?
唯一让他感到疑惑、困惑甚至于不解的是陈曳所处的那个位置。
恰恰是三尺之外。
只是为什么是三尺之外?为什么不是四尺,五尺又或者是六尺?
他有些头疼的想道。
其实答案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铁马当心而已。
他是世间少有的几位知道这丈厘之间死处的人。
丈厘之间,不去三尺之地。
于是陈曳此刻所站的位置便正好是距离小院的三尺之地,一厘不多,一厘不少。
如此,便不在你世界之内。
“杀三还在魔宗内吗?”铁马当心开口问道。
小院之中的那个修行人神情不变,只是他那双眼睛却是极轻微地缩了一下,说道:“谁是杀三?”
“一日三杀,便是杀三。”铁马当心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吗?“
那人沉默。
他当然知道。
所以他对陈曳正好站在三尺之外的这件事开始不再感到疑惑。
一日杀三人,便是叫作杀三的人。
他想起了七年前在奉天阁内见过一面的那个人以及对方在世间行走的规矩。
在奉天阁外,一日只会见三人,一日也只会杀三人。
所见之人必是他所杀之人,多少年来皆如此。
所以奉天阁外应当无人见过他。
“当年他从魔州出来,第一个见的人便是我,第一个想杀的人也是我。”
铁马当心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句话便直接点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既然知道杀三,那么必定见过。既然活着,那么必定没被杀。
杀人不难,难的是想杀之人杀不了。
这或许便是杀三数年来未再出奉天阁一步的原因。
于是,从积雪和泥土中爬出来的那个修行人不再遮掩,他说道:“我从奉天阁来。”
“世名,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