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有一处泥尘混杂的小溪。
它迂折弯曲,最终顺着崎岖地势流入了密林旁的那处湖泊。
在幽州,无数山川、湖泊、百草花木都在改变,所以数百年过后,能够唯一保持原样的就只有这座白马湖。
当然是因为某些人以及一座隐匿阵法的缘故。
白马湖旁是幽州流寇的栖身之所,他们喜欢藏身在这里,为补天局以及北境其他的人提供一些便利。
风城张家的次子张季观察了很多年,才最终得出了流寇背后是张饮的事实真相,对于自己的这位亲生大哥,他没有哪一天是不想对方去死的。
在当年风城张家的老家主过世之后,他便一直后悔没有直接将对方杀死,以致于让张饮得到了后来那位鹤上客的支持。
不过现在也不晚。
张季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嘴角忽然出现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敖歌很强,身已不羁、心无尘垢,可以说在风城之中,无论是物集背后的王抱山还是张家的这些上客,都远远不及他。
他就是风城最强的修行人。
而想要让这样的修行人听自己的话,当然需要一些手段。
在将他那位伤势病重的愚妻治好之前,敖歌曾经答应过替张季做十件事。
将白马湖畔的流寇全部杀死是他的第十件事情,但很明显不会是最后一件。
张季微微笑道:“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永远不会有最后两个字,其实敖歌你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
......
即将快要走到正中庭院的敖歌也突然笑了笑,说道:“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惜一直不明白的是你。”
敖歌收紧笑意,走进了庭院里,那里果然跪着一位年轻人以及一位老者。
这样的情景许多年来他见过了无数次,不再奇怪但依然需要慎重。
他没有走进庭院里,而是站在廊道里说道:“张季让我去杀白马湖的流寇。”
庭院里的落叶不断,老树却始终不曾光秃,这番道理当然也是因为树下的人。
那位老者脸含笑意,转过了身来,说道:“张庶呢?”
敖歌斜着看了一眼张饮,然后说道:“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希望张饮走的更快一些。”
正跪在落叶上的张饮微微诧异,抬头说道:“没想到张庶要比我想的聪明。”
老者依旧笑着,说道:“既然这都是他们想要做成的事情,那就满足他们。”
“以你的修为,杀掉那群废物应该用不了太久。”
“有没有想过和我们一起走?”
老者发出的邀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另外一种含义,张饮脸色变了变,鹤上客也很是疑惑。
敖歌摇头说道:“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老者说道:“你应该明白这样的病无法治,破开这道心妄,你便能立进解意。”
敖歌说道:“天下大道我不懂,这和我无关。”
老者面露遗憾,说道:“你既然得益于老师的神识,就不该依旧停留在此。”
敖歌眼中陡然紧缩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者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始终不曾走进这个庭院,我一直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敖歌说道:“我从不走进别人的世界。”
老者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敖歌点头说道:“那也一样。”
老者称赞说道:“难怪补天局的人一直想要找你。”
“你的修行天赋之高,在我看来幽州无人能及,实在不该浪费在一个凡人的身上。”
敖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已经说过,这是我的事情。”
“我只想知道灵叶在哪儿?”
老者想了想,说道:“幽州应该还有三片,一片在寒歌城,一片在望南涧,一片就在补天局里。”
敖歌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老者又微微笑了起来,说道:“你应该还有其他想要问的事情。”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
敖歌看了这名老者一眼,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
......
这庸庸碌碌的黑白世界敖歌从来就不懂。
他住在青石大街之外的第六座小院里,生而四十年,有二十年都活在别人的称赞以及忌惮之中。
他已经二十年都未曾拔剑,
可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常在三尺之外爱一个人,
那里不是他的世界。
......
......
昨日物集里的变故始终不曾给城里的住民带来过多影响。
没人去替那些物集里的女子感叹命运,也没人去担心那些出了城再未回来的修行人,因为这始终和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刘阿夏慢步踱出了屋门,叫作‘小巫’的狗一直在脚边不停叫唤。
她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以浑身的疼痛取悦这整个人世。风城里仅有的医馆里的行医先生说,她很难活过二十五。
可是她还是活到了四十,容颜也几乎未变,只是这一点她并不知道。
在干净的院子里,刘阿夏最喜欢听小巫的叫声,有时候会觉得像以前某人说的,天空里突然飞过的恍惚的麻雀儿。
可是她并不知道麻雀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一种坚强的小鸟,也已经忘了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
除了小巫,刘阿夏每天都在忘记一些事情、每天也都在努力去记住一些事情。
跟着小狗叫声,她渐渐走过了第六座小院,这时候院门被推了开来,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你要去哪儿?刘阿夏。”
刘阿夏。
她隐约想起了这是自己的名字,因此有些局促地说道:“我去看外婆。”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那个人问道。
刘阿夏茫然地摇了摇头,问道:“您......是谁?”
那人说道:“我叫敖歌,是你的邻居。”
刘阿夏突然‘阿’的一声,脸上染过微红,说道:“原来您叫敖歌……我记住了。”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去吧。”
小巫摇着尾巴,蹿过去舔了舔敖歌的小腿,才带着刘阿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巷子中。
她跛出大街,跟着小巫径直走过了风城里的一处田埂,又继续向北,去外婆家。
过了很久,刘阿夏和小巫终于走到了外婆屋后,那里只有一块墓碑。
她这才想起,原来外婆已经死去多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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