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谁不在雨中? 七
作者:夜色落下八秒      更新:2019-10-01 05:34      字数:2805

那位黑衣人的目光是何等样平静,以致于此刻的庭院里除了雨珠敲打叶片的声音便再无其他。

一切都开始寂静无声,张季只觉得有些心寒,而且这股寒冷一直蔓延到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处,是无论喝下怎样的烈酒都无法暖起来的寒冷。

“不,我不相信!”他怒吼着说道。

张庶怜悯的目光又再一次投来,说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摆在眼前的事实总是真切存在。”

“补天局的更夫和刀鬼已经离去,物集的王抱山难以来到这里,尽管外面还有一些属于你的修行人,但是你应该清楚这样的绝望再无法挽回。”

张季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目光之中充斥着一丝悔意。

甚至于因为刚刚怒吼时过于用力的缘故,他的声音开始嘶哑,喊道:“不要杀我!我可以放弃一切,就算是你把我的神田废掉也可以。”

张庶微微笑了起来,说道:“神田可以废掉,灵力可以流失,就算是神魂也可以封困,但唯独一个人的野心是无法浇灭的。”

“你既然也算是我的兄长,那就请稍微聪明一些。这里是幽州,你脚下的一切不是生就是死。”

黑衣人渐渐走了出来,这样的过程在刚刚也曾发生过,但无论是他走向对面,还是从对面走来,这两段距离对于此刻的张庶来说都是无比的漫长。

庭院里的敖歌和鹤村依旧在相视而对,院子里的景象已经成为了世间最凶险的境地,不断有着雨珠破裂四溅,不断有着落下的叶子被剑光斩开。

张季看着那位黑衣人,眼底深处还藏着一抹阴狠,事情发展至此,无论再指望谁当然都无法如意,但他毕竟还是一个修行人,即使未至清弄、未生神魂,也总归有些反抗的能力。

至于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然并不是他心中所想。就像张庶说的那样,这件事从一开始便只会有生、死两个结果。

当然,谁想要杀他也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黑衣人的境界他再清楚不过,虽是灵韵第五境,论及实力却其实要远比城外与何苦拼杀的另外一人弱上许多,又擅长极其刚烈的掌法,掌劲足以徒手裂山石。

所以唯一能够取胜的机会也只有在他出掌的时候。

很快,黑衣人手掌之间就涌动起了灵力,他纵步一跃,身形立刻就近到了张季身前,宽大的手掌此刻幻化成了一道雨中的魅影,裹杂着雨水凌厉挥下!

面对着这一掌,张季并没有像黑衣人想的那样去尽力躲闪,而是突然微微侧身,露出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去横挡。

掌风拍下,径直拍在了张季的肩头,甚至能够听到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张季受着这一掌,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左手从腰间忽然掏出了一柄短刃,闪电般刺出。

嘭的一声闷响,刃头并没有像张季所想直接刺进那位黑衣人的身体,而是被一块坚硬的物体所挡住。

他瘫倒在地上,因为右肩碎裂的缘故,右臂已然无力地垂在肋侧,黑衣人站在原地依旧是静静地直视着他,而这样的目光甚至还要比刚才更加冷冽。

“你怎么知道我会用短匕。”张季阴冷看着他说道。

黑衣人声音有些微冷,说道:“我看过很多次别人的死相,当然能够猜到。”

张季神情更冷,说道:“我记得那些死去的人并不归你安排。”

黑衣人说道:“但我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所以无论是哪一个死去的人,扔在哪儿,埋在哪儿,我都一一确定过。所以我也很清楚你会在最紧要的关头用什么样的手段。”

张季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愚蠢,即便是对自己身旁的人都不够了解,而为此付出的代价确实也是世间最惨痛的事物。

他绝望一笑,不再强撑着身体,全身开始平躺在庭院中,雨水不断冲洗着身体,噼啪敲打着双眼,冰凉的感觉不断从后脑处传来又传遍全身。

“想杀我就来吧。”

张庶看着他,神情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平静,说道:“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我赢了。”

张季嘲讽说道:“可是你永远都没有赢过那个废物,这么说来,其实你连废物都不如。”

张庶点了点头,说道:“我当然不如他。这件事我早在十年之前其实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很可惜的是,你却一直都不够明白。”

“张家、阵基、风城,最后还是落到了我手中,尽管他认为这是一口井,那又有什么关系?井底的世界再如何微小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

张庶开始轻轻笑了起来,迈步缓缓向前走去。

和张庶不同,他并不喜欢用短刃,亦不喜欢长刀利剑。

他的境界已至灵韵,当然不算太低,但是论及如何杀人,他也并没有过多的经验。

杀人是何等样张狂的一件事,实在不符合一位隐忍多年的庶子能够做出的举动,所以这些年来,他也从未亲手杀过人。

今天当然会是第一次。

他走到了张季的身旁,居高临下的冷漠目光不断审视着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兄长,而对方横躺在地上的目光同样也很冷漠。

这是一对冷漠的兄弟,冷漠别人的生死,同时对自己也最惜命。

张庶右手轻轻扼住了张季的咽喉,力道逐渐加大,而对方的呼吸也在慢慢紧促,甚至脸色开始轻微呈现紫红色。

他嘴角划过一个弧度,讥诮说道:“这样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可惜公子应该是最后一次享受。”

......

......

一道带着不明情绪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噗嗤的一声,短刃极其意外又突如其来地刺进了张庶的后背。

他瞬间如遭电击,慢慢僵直转过身去,发现那名苦汉正一脸木然的看着自己,而对方的手里也正握着一把短刃。

张季正艰难地微动嘴唇,却突然间喉咙涌动,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色的鲜血来。

苦汉平静说道:“这枚匕首用冠心草的汁液泡过,所以只要在刺中的那一刻起,公子你就断然再活不了。我策反他的时候,当然也隐瞒了这件事。因为从始至终也只有我知道,想要刺穿公子始终穿在身上的铁衣,这样的匕首很难找。”

张庶并没有太多情绪,而是依旧平静的看着自己这位手下,说道:“我设想过无数的人会杀我,但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你。”

苦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概因为我本就是一位真正的苦汉,教我进修行的是公子,让我进张家的也是公子。公子给了我很多,也帮了我家人很多。”

张庶说道:“所以我还是不明白。”

苦汉眼底有一丝遗憾,说道:“因为我本就是他的人。”

张庶一怔,问道:“张饮?”

苦汉点了点头。

张庶开始大笑,说道:“看来我真的不如他。”

张季躺在地上微喘着粗气,目光同样不解,很快,那位苦汉又继续开口。

“铁山里的人无论是谁,其实都是他的人。只是他从来没做过这件事,所以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他在走之前让我杀公子,想来风城现在也该是另一番面貌。”

张庶能够逐渐感受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不断流逝,冠心草的毒液配合这令人生痛的短匕,确实是世间最为致命的手段。

他目光开始远去,幽幽问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想杀我?”

这次,苦汉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说道:“他说他并不在意井下的世界。”

“只是,公子你始终不姓张。而张季,就算一心想要杀他,却又真切算是他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

最后,张庶很平静的转头看着张季,叹道:“是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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