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岸边的这条街上倒确实没有什么柳树,只是栽种着一棵年岁已久的老槐树,宽大的树叶以及枝条遮出了一片安静、宁和的区域,树身旁搭了一圈简易的环形状的木椅,一小片一小片透过密集树叶缝隙的微光洒落,偶尔也会落在那些人的身上。
树下有几位老者,还有几位年纪不长的年轻人,正围聚在一起谈笑指点,一座棋盘摆在木椅旁的石桌上,两位老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对弈,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应景的声音,例如——
“卖豆花喽!”
挑着担子的小贩从街道尽头远远走来,声音可谓中气十足,响遏行云。槐树旁的一位年轻人很快就抬起了头,怒目以对,只差没有直接张嘴开骂,小贩见到这一幕,自知或许犯了河岸长街的忌讳,自然是讪笑一番,然后便迅速挑着担子离开,只留下了棋子不断落在棋盘上的轻微碰响声。
陈曳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意思,在横山城以及拒北城的时候其实很难看到在街边落棋的一幕,这也与北国冰天雪地的天气有些关系,但是寒歌城因为大阵的缘故,倒是正好四季皆春,万事皆宜,方便了这些在长河岸边的棋士们。
高欢看了陈曳一眼,说道:“你若是感兴趣,不妨可以试试。如果能够下棋赢过这些老者们,倒是会有一件对你不错的事情发生,也算是一种机缘。”
“机缘?”
陈曳怔了怔,不太明白高欢话中的意思,站在一旁的曾伊倒是也很快笑了笑,替高欢接着说上了几句。
“高欢说的不错,只要下棋能够赢过诸老,就会得到寒歌城里的一番机缘。这座棋盘立在这可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当然了,你看到的那些年轻人其实也不单单是痴好下棋的棋士。”
陈曳细细看去,很快就发现了曾伊所说的那些年轻人的不寻常之处,说道:“他们都是……修行人?”
曾伊继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寒歌城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有很多,当然每年每月每日都有很多人会来尝试,不过大抵都是输的,偶有能够赢上那么一两局的,也很难能够接着赢下去,那些在场的诸老虽说不懂什么叫修行,但浸淫棋道也有数十年了,棋盘上的纵横交错要比我们再清楚不过了。”
陈曳想了想,接着问道:“既然是机缘,所以也和修行有关?”
曾伊说道:“与修行有些关系,但是应该与你想的不太一样,既然来了,不妨去试试?”
陈曳转头看向了高欢。
高欢顿了顿,说道:“我要先去见我娘,将那件事情告知她。你和曾伊在这留下吧,采也跟我在一起比较安全,等商谈完结果我再来找你们。”
陈曳说道:“嗯,这样也好。”
......
……
临河的槐树渐渐撑出一道斜影,河面上飘来一道人影,是撑着一艘乌篷船的船夫,带着常见的簑帽,从不远处的桥洞下慢慢划来,这样的船夫在寒歌城里其实并不少见,柳河在城中交错复杂的十数条河道倒是为他们提供了营生的手段。
高欢和采也的身影很快就在槐树下消失,影子与微光分道扬镳,看那远去的方向应该是在朝着正南的城中央行去,那里有座高楼,或许也就是高欢的家住所在。
陈曳走近了一些,站在那些年轻人的更外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瞧着众人围观的这一局棋。
两位对局的老人显然都是此道大家,棋盘上落子已经一半,各占将近五分局面,或许还谈不上是什么惊心动魄的阵仗,但错综复杂却是少不了的。
曾伊在一旁看着,轻声细语道:“下棋我是懂一些的,但是这些老者们的棋局我却看不明白,只是见他们落子的时间长,棋盘上的棋子多,便觉得很是厉害。陈曳,在你看来,现在这二位老者谁占上风?”
论下棋,陈曳自然要比曾伊强出许多,在拒北城的十数年里,尽管他不曾与什么高超的棋士对弈,但是也见过、琢磨过历史上一些著名的棋局。
像是唐定最初时国师袁天罡和李淳风的那场棋战,最后历时三月,二人一共下了三百二十手,每一手都堪称是完美无解。
陈曳看着棋盘,神情微异,很快说道:“现在的局面可以说是平分秋色,那位执黑子的老者看起来像是比较重视中腹,棋风很是华丽,很快应该就会占据一些上风,但是那位执白子的老者的棋风却正好是走厚实的流派,恰恰克制一些黑子的风格,如果继续下去,黑子老者没有什么点龙画睛之手的话,我猜大致是他要输的。”
执黑子的老者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沧桑的味道,素衣着身,眼睛始终在盯着棋盘,就像陈曳所预料的,黑子老者在几手之后开始占据一些上风,但是棋局的变化却让他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相反,那位执着白子的老者倒是捋着长须,嘴角生出了一抹微微的笑容。
良久之后。
执黑子的老者轻叹了一声,最终将手里拈着的那枚棋子放回到了棋盒里,说道:“今日之局,倒是我输了。”
坐在对面的那另外一位老者笑声不再掩饰,显得倒是颇为的开心,大笑道:“在这柳河岸边下棋十载,确难有遇你鹤层的时候,今日的这盘棋下得过瘾,赢得也过瘾。”
被称作鹤层的老者听着这番笑声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恼怒的情绪,微微摇头说道:“实在下不过你这老油滑子的路数,无趣的打紧。”
两位老者之间的谈话还在继续,倒是站在陈曳身前的一位年轻人突然转过了身来,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先前陈曳的那番话虽然是说给曾伊的回答,比较轻声细语,距离棋盘也没有那么近,但还是被这位最靠近的年轻人听在了耳里。
当然,最先年轻人也只是认为他是一位在旁边胡乱指点的书生,真实水平未必就高到哪里去。
只是棋局落完,年轻人倒是不得不正视起这位看似寻常的书生来了,思索一番后,开始双手作揖、行礼,带着疑惑问道:“敢问兄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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