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桓大人一边呵呵笑谈一边往邑令府外走,他身着华丽的官服,跨过门槛,抬起衣摆的姿势格外的富有贵气。
黑岩期在后面紧紧跟随,手中拿着一副五千金换来的笔墨:
心系孤女,原无论大事小事;
功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
——桓裘于壬辰月丙子日
“桓大人,您相信吗,不出一年我们就是最大的青楼。”
桓裘漫不经心:“也许吧?干青楼红船这一行的,都是下三滥,哪懂得顾姑娘们死活,殊不知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简单道理啊,想来跟明白人合作,不会错的。上次来的那个姑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还怕小女孩不懂礼貌呢!”和谐的笑声响起,黑岩期肚子里在骂着,老狐狸,什么狗屁得民心者得天下,真正的明白之处,还不是那五千两银子换来的笔墨,还有郝湄湄这大胸姑娘深入灵魂的安慰。
这时两人已经出了府门,桓大人做了一个礼貌的相请动作,“那,就不再远送老弟了。你的事我知道了,虽说新法已经禁止了民间擂台,不过毕竟刚刚实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过有一点想必不用我提醒你,若是捅出了大娄子我还是得公事公办。”
“那是那是,大人就放一万个心吧。”
黑岩期前脚离开,桓裘便吩咐人,换上衣服,准备车马,出门远游去了。一边是十大青楼,一边来头也不善,别人唯恐擂台闹出血光之灾,这黑岩期花大把的银子,一副不怕事大的架势,也看不清谁更胜算,不如先让他们狗咬狗去,省得一会两边来烦,上头还要责备自己允许民间私设擂台。
※※※※※※
岳飞燕:“大家千万记得自己要负责的事,再说一次,要格外留心场外的人,一旦有事,立刻通知!都清楚来吗?大声点!”
下面姑娘们排成一排,齐声回应:“都清楚了!”
黑岩期非常满意,把五千金买来的笔墨递给飞燕,低声吩咐:“一会把桓大人的笔墨挂到中正央,记得记个帐,五千两银子,做丢失处理。另外这个月记得给郝湄湄多发500两奖金。”
飞燕心灵会神:“知道了,忙完就去处理。”
※※※※※※
依靠凤栖山脉和宁江流域的南陵地区地处寒国西南内地,十年来远离战乱,百姓安居乐业,物埠民丰,是寒国重要的经济大区,其中,以南陵、金陵、宁江三城最为繁华,南陵主城是政治中心,宁江因为扼住宁江渡口,也因此很早就是区域重城,那里驻有南陵地区唯一新建的常备守军,虽然数量不多,尚只有不足两千人,但按照计划,两年内要扩张到一万人的常备新军,目前由副都尉宕显统领。
而金陵,是粮草、后勤中心及交通中转重镇,素有亚南陵之美称,副都尉秀川的祖业秀家染布坊,便是建在金陵。不管如此,大量的贵族公子,商贾世家坐落在金陵,这是一个兵少钱多的城邑,黑岩期选择将第一家分楼开在金陵,自然有他的深思熟虑。
在正式决定之前,他象征性的派段青虹、宁彩华等人前后实地进行了多次调研,最终分楼的福祉选择了距离西城门不足三里的地方。
如今一切已有安排,只待开业了,是时候歇一歇,带段青虹一起转一转了。
“要不咱去烟雨寺吧,听说那里的签很灵。”段青虹提议。
段青虹面上笑得轻松,脸上的不期待却出卖了她。
那不是对姻缘的期待的脸,她也不需要对姻缘再有期待,她知道他答应了她,就不会反悔。
那么,她担忧的是吉凶。
“没什么吉凶好断的,你知道我不信这些。”
尽管自己的男人刻意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她心里很清楚,在这里,他或将迎来最艰难危险的一场挑战,她的心里始终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去看看吧,我还没去过呢。”
黑岩期经她央求不过,只得答应。烟雨寺坐落在金陵和南陵之间,官道附近。两人上了马车,往东门而去。
只是两人玩玩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在东城门看见了周桐。
此刻,他正在城门口吆喝:“卖字咯,有没有人买字咯”
再看其眼前,段青虹不觉哑然失笑:“什么情况?”
顺着段青虹指的方向看过去,黑岩期也不觉笑了起来。
卖字之谈自古有之,比如自己,刚刚就向尹令大人求过字,还花了五千两,而其他每一家青楼几乎开张时都花钱向官员买过字。但无论谁买谁的字,谁敢卖字,必然字如游龙,令人生出蓬荜生辉之感。
可周桐枉为书生,与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学识相比,这一手字实在不相称。
一手字东倒西歪,奇丑无比,连普通读书人的字都写得比他好!再说了,字写得比他好的人何止千百,其他人的字都卖不了钱,他的字要是能卖钱,那就真的是天下奇谈了。
相比之下,他那一袭飘飘长发,倒是显得像那么个风雅的江湖术士。
这简直一道奇观嘛!
或许他要的,就是一道奇观!
这不,周围的人时不时有人好奇,三三两两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书生,不多时又各种摇头而去。
有意思,不过还缺了点东西,黑岩期自言自语。
段青虹下马的时候,周桐也看到了她,他重新拿过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开始新的书写。
段青虹上前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桐没有抬头看她,继续手上的龙飞凤舞,一边徐徐答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答非所问,牛斗不对马嘴。
段青虹正在奇怪,周桐却将那新写的纸揉做一团,丢到了一边,补充了一句:“在下与姑娘并不相识,今日有缘,何不买几个字试试。”
算是回复之前段青虹的疑问了。
段青虹脸上微怒,明明见过三次,他竟然假装不认识自己,第一次是他前往桃源为父借钱买药,第二次是他父亲死后他依礼前来答谢,这第三次是黑岩期派人相请,让他来桃源做事,他前来了,却是拒绝。虽说没有那么多深交,但这也太过分了。
黑岩期拉住了她,他从地上捡起废弃的纸团,仔细的吹掉上面的尘土,当众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放在纸上:“我买十二个字,可否?”
这时,一些好奇的人开始围观了过来。他们好奇为什么这么丑的字有人愿意买,更好奇这卖字人怎么说。
周桐把那五十两银子掂量了良久,突然大叫了一声:“哇,五十两!”
他的声音很大,竟吓了不少人一跳,更多的人围观了过来。
周桐已经站了起来,一边给围观的人发银子,一边嬉笑:“来来来,今日开张,见者有份,同喜同喜!”
这段青虹不知其何意,正欲发飙,却被黑岩期紧扣手指。
周桐将那五十两一半发给了围观的百姓,余下一半碎银子收入口袋,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定,正色问道:“敢请先生赐教,哪十二个字?”
“金陵第一蠢材,天下第一丑字!”
※※※※※※
马车出城,在前去烟雨寺的路上驰骋,段青虹不解问道:“你干嘛当街嘲讽周桐?”
“周桐那么傲,我哪敢嘲讽他,当街才是关键。”
“金陵第一蠢材,天下第一丑字?你别说这是赞美。”
“当然,天下第一丑字那也是天下第一呀。往后你就知道了,我那是给他指点迷津,送他东风!”黑岩期打开了从地上捡起的周桐所丢弃的纸团。
左上边写了三个字“烟雨寺”,第四个字开始却没有跟随,写到右下方“三月十九林图”。
段青虹依然不知何意,丈二和摸不着头脑。
黑岩期给她解释:“这烟雨寺说的是他为什么出现在金陵东城门。宁江在金陵南陵以北,金陵在南陵主城以西,金陵东郊官道是两府官员经过最频繁的官道,而这烟雨寺在两城之间,也是达官贵人常有来往之地,他要想接近两府官员,除了径自去南陵外,宁江南门,金陵东门是最佳的选择,至于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宁江南门,不难理解,想必是因为我们新桃源在金陵。”
“那三月十九日林图呢?”
“林图就是之前拐走竹枝染未婚妻的知己,想必此人三月十九曾经路过金陵东城门,自西南而来,往东而去,很显然,他去了南陵。”
可是林图为什么要去南陵呢?黑岩期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改日问他不就知道了。”
“不能问!”黑岩期连连摇头:“我并没有告知周桐原委,那么他怎么会知道林图这个人?再者林图本就是血书勾魂令一案中最无关紧要的角色,他怎么会关注?唯一的解释是,这中间可能有什么巧遇机缘,让周桐隐约猜到了,他此举乃是试探我,想猜猜我究竟是为谁调查这血书勾魂令一案。
段青虹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短短几个字,竟然不但可以推断出如此多的信息,还暗藏了玄机。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尽打哑谜。”
“太骄傲的人,得用,得防啊。”
段青虹算是茅塞已开,突然她又意识到一件事:“你委托他调查血书勾魂令相关一切,是在三月十八日,也就是说,周桐次日就来到了金陵卖字,动作好快!”
黑岩期将纸重新揉成一团,往官道旁丢了下去。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村姑农夫忙日夜,古今才子尽风流,女人只知周桐依约,岂知他依约之快,岂是十天半月准备。
这初夏美景,山色田地不懂他的等待,等待命运的眷恋。怕是自己有心栽花花未必开,无心栽柳柳却成荫,谁又能分得清楚,究竟是自己在借助周桐的头脑,还是他在等待自己的借助。
他想来心中早就想过十次百次了,自己只是给了他一笔钱财托付了一件事情,让他不再终日柴米油盐锄头蔬菜,担心老母亲没有着落,从此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烟雨寺的轮廓已在前方,像是命运在前方等待,黑岩期突然心有触动,深深的赞叹这个桀骜不驯的读书人:“卖字本就是他一生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