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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外一身马嘶,叶追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向府内闯去,外门两根柱子边的四个府卫见他不顾礼数通报,便要急闯,纷纷举刀欲要拦他。
“大人有令,今日未得传召,不得入内!”
“总捕也不例外!”
叶追风也不说话,前行之势不停,反而加快,腾空跳起,一踩柱梁,绕过府卫,强行闯入。
被他甩在身后的府卫一愣,不想这平素最懂轻重的京都总捕,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强行闯府,相互对望了一眼,其中两人立刻追了进去,一边大喊:
“站住,叶总捕!”
“再不站住,我们不客气了。”
内门的府卫已经听到了声音,纷纷亮出刀来,堵在了门口。
见已经不能硬闯,叶追风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一句:“大人!”
“大人!”
“大人!”他双漆盖一软,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京都总捕叶追风求您了!您一定要开恩哪。”
智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来晚了。”
叶追风抬起头来,眼中燃烧着绝望:“为什么?”
“这是独孤柳的剑,你带回去吧。他往西边去了,走快点,兴许你还能见他最后一面。”智育把剑甩给了他:“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我教你!”
像是又怕他听不懂,智育迎着他的仇恨目光,补充了一句:“雾之拓一案今日务必彻底终结!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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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独孤柳被带走后不久,叶追风便酒醒了,经历短暂的犹豫,他最终决定做些什么。
京都总捕司衙高级捕头明杰等人听闻智育抓人,担心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有关,匆匆赶来,却被他夺过马车,让明杰等人滚开,发疯似的离去。
一代京都总捕,发疯般往宋大人的府上赶去,却依然为时已晚。
往西边追去约莫一炷香时间,他看见了他孤独的身影,一步一艰难的大笑着向前走去。他立刻停住了马车,迎了上去。
独孤柳脸色苍白,心中的绞痛让他在秋风中冒着冷汗。
“大哥,你怎么拉?”
“我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吧。”
他搭住追风伸来的手臂,借力登上马车,示意离开,突然嘴角溢出了大口黑血。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死并不可怕,只是他还欠了朋友一个托付,还有牵挂和歉疚,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雾之舞,他只希望,自己死后,这个秘密能自此终结,而雾之舞可以在困惑无知中平凡的活着。
“可是,大哥要去哪?”
“去哪都不重要了,就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吧。”
马车在东升的旭日下奔跑,落叶在秋风中飞舞,迷乱了前方的路。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前方,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是雾之舞!
东升的阳光,照在她早已挂满泪水的脸上,竟是那样的清晰,只是不知道,这泪水因谁而流,为谁而流。
马车停住了,雾之舞拔剑直奔独孤柳而来。
“是你害死了我哥哥!”
追风将一只手移向旁边的佩剑,这时,独孤柳突然睁开眼睛,用无力的手抓住了他:“不要出手,我终将一死,我希望可以死在她的手里。”
追风望了他一眼,便没有勇气再望过去,也许吧,这是最好的结局,从此之后,流传于世的,只有名捕和大盗兄妹的绝命传说,再也不需要更多的人为之流血。
雾之舞的剑快要触及独孤柳时,突然剑锋一转,直奔旁边的追风而去,但她绝不是追风的对手,甚至,追风动都没动,随随便便一抬手,便将雾之舞的剑挡开了,随后一脚将其踹飞。
独孤柳感到一阵剧痛,又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他忍着剧痛,再一次吃力的抓住追风的手。
“她只是想杀我而已,答应我,不要伤害她。”
雾之舞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破口大骂:“独孤柳,你这个大傻蛋!你被人出卖了,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天下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追风的脸色微微变了,看起来眼前的雾之舞可能知道真相了,突然,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道弱弱的力量,是大哥独孤柳,再次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手,再看时,一股股黑血再次从他嘴角流淌出来,滴落在马车上。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答应我,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追风突然发现自己错了,大哥永远都比自己心里明白,他只是从来都不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
“大哥已经猜到了吗?”
独孤柳无力的点了点头:“追风,你不要自责,大哥很清楚,你也是身不由己,没有选择。”
他早已经猜到了,从他想明白雾之拓并不是真正的大盗之后,他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天涯当铺有人曾秘密潜入,偷看了《中期札记》,却原封不动的退回,那个捕快一定是追风。
只有追风,永远那么谨慎。
雾之拓说过,他曾经与追风两次交手,第一次是在追风去春满园抓他之前,一定是在他们第一次交手之时,雾之拓说了一些令追风意外的话,才使得追风起了疑心。当他在调查中惊讶的发现那个秘密时,他才知道,这起简单的案子背后隐藏着玄机,必有监察密使在暗中调查丞相苏意,为了伪装成普通偷盗,于是偷走了颇有神秘气息的《中期札记》。
原来智育成为监察使的背后有更深层复杂的背景,既然提刑大人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心腹,那么这件事就不该知道,于是他假装得了风寒,不能查案,以致于洛日被调回京接替。
但追风万万不曾料想的是,自己昔日的大哥居然阴差阳错撞进来了,抓了自己能抓而不敢抓的人。
当公文被送到提刑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独孤柳已经来到了京城地界,他想要警示他逃,却又担心被大人看穿玄机,于是陷入矛盾,借酒装醉。
到了这一刻,追风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大哥,你太傻了,你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不逃呢?你知道我多想提醒你逃吗?你知道我多想吗,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我的一切都已经深深的融入在这京城里,我不敢,我也怕死。”
是的,自己终于说出来了,归根到底,他就是怕死!连那个教自己剑术,教自己如何踏上这条路的大哥,他都不敢直说,投鼠忌器小心翼翼,最后,还是断送了大哥的性命。
“我。。知道,你在桥边蒙面。。刺杀雾之拓,本来。。是想救我的,天意如此,六年前你帮我度过一劫,多活了六年,可以知足了。”
望着孤独柳,追风的鼻子泛起一阵酸意,最后泣不成声:“大哥。。。。。。”
“答应我,不要伤害她。。。。。。”
独孤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追风觉得无比难过,他知道独孤柳之所以没有逃走,不为别人,正是为了自己,雾之拓跟他相处了四天,都没有让他逃,若是到了京城他却逃了,那提刑大人必然会认为是自己知道了这个秘密,暗中在指点他,这一样会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自己很可能将成为第二个虞松山。
剧毒早已经侵入了独孤柳的全身,模糊了他的意识,独孤柳抓住追风的手突然垂落下来,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临死之前,牵挂的仍然是别人。
只是,雾之舞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知道得这么多,他感觉到了另一股凌厉的杀气,自某个角落扑面而来。
大人连我也想杀吗?
智育最后的警告在他耳边再次响起,“雾之拓一案今日务必彻底终结!你懂的!”
大人没见他已经是最好的说明了,大人只是想告诉自己他早知道了,路早已经失去了选择。
追风感到一阵剧痛,那是心痛的感觉,他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甚至连他最后的遗愿都没法完成。
“生死之交,生,因我,死,亦因我。”一阵凄厉的仰天长啸之后,他颤抖着将手移向了大哥生前的配剑。
长剑出鞘,一道幻影鬼魅一般掠过,快如闪电,一瞬之间剑已归鞘,人去之势不减,不多时一个模糊的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前方。
秋风萧瑟,雾之舞倒在了血泊之中,视线渐渐模糊,然后,四周渐渐黑暗下来,她将那最后残留的意识留给了无声的天地,带着自己最后的诅咒,离开了这个罪恶的世界。
“老天一定有眼,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报应!”
一切都已经结束。
不起眼的角落,三个头戴斗笠、手持银枪的鬼面人也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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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炎摄政大将修林遣上将军高旷领大军十万驻扎江陵,进逼寒国通州天马关,又遣上将军南天云领兵三万,驻扎武陵,极有可能翻越黑玉山奇袭天马后方的邱平,前方局势再度紧张。
身为寒国丞相,苏意对此忧郁万分。
同出溪云山一脉,自从四师兄李虚无六师兄刘扬被杀,到大师兄中期被自己冤死,再到十师兄韩聪刺杀修林失败而自尽,五师兄张起被蒙冤赐死,七师兄公输错病逝,十年间,十二师兄弟自相残杀,如今已经只剩下五人了。可惜自己学艺不精,始终不胜修林,尤其兵法韬略不足,以致于寒国陷入了困境。
如今战端再起,前线若有闪失,又当如何才好呢?这时,门人来报,宋提刑到访,想来定是又传来有前线新消息了。
苏意亲自到门口相迎。“哎呀,宋大人,今日降温了,外面凉,快里面请。”
坐定之后苏意问道:“宋大人可是又有了前线消息。”
“这倒不是。今天宋某过来,是有一件稀世宝物,专程物归原主来的。”
“哦?”这时,苏意才注意到宋紫手上拿着一块用丝巾包裹的东西,看起来像一本书,莫非是。。。。。。苏意笑了笑,问道:“是什么?”
随着丝巾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了一本残旧的书籍。
宋紫一面把这本册子放到苏意伸手可及的客桌中央,一面解释道:“前些日子一个叫雾之拓的盗贼偷了下官一本札记册子,同时也偷了苏相的这本《中期札记》,如今案子破了,这本札记册子也找到了,民间都传言这《中期札记》是宝书,宋某岂敢私藏,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宋大人有心了,其实这本书对苏某而言,不是什么宝物,也就一个纪念而已,当年我一念之差,错信了修林,冤死了中期,毕生的遗憾哪。一想起中师兄,心里就难过,若是他尚在人间。。。。。。”
宋紫笑了笑,“这个,丞相不必太自责了。人无完人,总是难免会有一些遗憾,大王为其修筑了陵墓,也替他平冤昭雪了,想他在天之灵,也会庇佑我大寒江山的。”
苏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你刚才说盗贼是雾之拓,听说是个侠盗,他现在怎么样了?”
宋紫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这是个悲剧啊,这个雾之拓偷相爷的东西那是大胆,相爷可以网开一面,宋某司职刑律,他居然也偷,如果不抓他那百姓就会嘲笑我们提刑府无人了,本来宋某抓他只是考虑到提刑府上下的名声,想他有侠盗之名,打点雷声下点小雨,准备稍加惩戒就好了,但是巧了巧,青州一个叫独孤柳的捕快把他抓了回来,这个独孤柳贪功心切,本来抓到人就够了,他送到了西城又到一家当铺去拿相爷和下官的失物,不知道这个当铺的女主人是雾之拓的妹妹,这个雾小妹为了救哥哥,准备了一杯毒酒,本来想毒死独孤柳,结果阴差阳错,把他哥哥也毒死了,她自己也被独孤柳杀了,好几条人命哪,真是可惜,本来这个独孤柳下官是想重用的,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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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国名臣宋紫清廉刚正,明察秋毫,屡破奇案,为先君奉为上卿,司职监察提刑,与丞相苏意一同辅政新君。期佑元年有神秘大盗雾之拓,先后潜入丞相、提刑官私宅,见两位权臣清廉,只每家象征性偷走了一本无关紧要的札记册子,被后世广为流传,成为历史佳话。
————摘自《南寒东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