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派,居千丈山巅,盘龙脉宝地,江湖名门朝圣之地,武林望族痴情之所。
论正邪,昆仑自古立驱邪鳌头,除武林败类,光正气义魂;论实力,昆仑七宗神功绝学包罗万象,剑衡五岳华山,拳较少林罗汉,莫测高深;论才辈,昆仑出策王玩弄拜月教于股掌,培跃马名将扫凶敌,护江山十年如坚!
再有昆仑痴才,年仅二六就斗遍江湖能士,直上武林大会,败当代盟主,立天下第一名号!只身闯荡邪派五毒教会总舵,白衣进,红袍出,令昆仑掌门都瞠目结舌,许其掌门之位,传其佳话垂名
本该如此名垂青史,但奈何造化弄人,商粼之名已成昆仑禁忌——
“叛徒商粼!潜五毒教派屠尽无辜,盗其至典,偷学邪功!为江湖唾弃,武林不容!我昆仑派一向匡扶正义,大道人心!立将此邪子逐出我昆仑派,打下昆林死亡谷,受其所屠冤魂蚕食!武林百派见证,押下去!”
千丈之高的昆仑巅,耸入从云,居于云上的大殿中,身着百态的人群围堵其中,听着一个蓝袍老者宣读着手上的判决书,而他们围堵着的,是一个被锁链五花大绑的散发青年。
青年一头黑发飘散,根须首丝之间粘合油腻,并且带着暗沉的枯黄,如死去的藤枝,毫无生气;发丝遮住的脸庞隐约看得见几道血痕结茧,刺目悚人;脖颈之下强壮的身体仅被一层破旧的残衣包裹着,在外紧缠着的冰冷锁链勒出了道道筋肉,倘若仔细观察,便能看见那暗沉的金属覆盖下,淤青的紫色随着心脉血流隐隐跳动。
跪伏青年身前的老者念完了宣判,话音刚落之时,从青年身后便走上来两个一身蓝衣劲服弟子,一人一边,拿住青年身上的锁链将其从地上使劲拽起,转身推搡着伤痕累累的他,从人群让开的道路中走过。
当此三人终于走出大殿后,殿中从始至终没有言语的众人便纷纷开始四下低语了起来,而其中的有些年长老辈,则是随着那被推搡下山的青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外。
——殿门前。
有三个人影望着脚下长长的天阶,默默注视着被两名弟子拽着的锁链青年缓缓消失于白雾当中。
高山巅峰,云彩环绕;大风吹打着门外三人的衣襟袍角,丝丝寒气侵肤蚀骨,真正诠释了何为高处不胜寒,若常人在此,不出一刻便会体寒身瘫,但能立于山巅的又岂能是普通人?只见那门外目送的三道人影一个个神情自若,甚至泰然开**流了起来,大气未喘。
“这商粼,确实是可惜了”
先开口的是其中三人当中唯一的一名女性,一身浅色衣袍的她用那有些干裂的唇齿说着话,虽字眼皆是怜惜,但语气嘶哑当中却又略带冷漠,让人丝毫体会不到温热的气息,而女性的外貌亦如其声,双唇之上,一双冷冽的双眸如剑凌刃,给人的刺骨印象丝毫不逊色于此刻刮来的凛冽凉风,顶首头巾束发下的发丝如霜雪点地,黑白交错,一张满布褶皱,纹理的脸庞预示这名女性年岁已近花甲。
当女声刚落时,一旁站着的一位道袍青年便有趣一笑,以斜目窥视身旁花甲老媪,话道:“师太竟还有心怜惜这武林叛徒来?实在令梁某颇为心惊啊!”
被称为师太的老媪目光也是一斜,只瞪了那梁某人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那山下早就消失不见的身影,回答:“你要真和那商粼比,你什么都不如他!当今武林正邪早就摸不清界限了,再者,昆仑少了这位千古痴才,也算是给了你们武当一个翻身做主的机会,我峨眉就不插手你们那些勾当了。”
“你!”
师太的话几下就激怒了那名道袍青年,但在其正要发怒之际,三人当中最后一位也是发话了:
“阿弥陀佛,两位都请静心才好!”
这最后一位的话,当如一记钉锤,喉音清朗当中又带着一丝深沉意味,让着发怒的青年立刻住了嘴,只是那脸上有多了几道难看的黑印。
反观那最后一人,是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
只见那僧人左手拄着一根金色禅杖,右手拇指持七宝佛珠,摊掌竖于颔前,赫然一副闲定高人姿态。
“于武林,他不容;于昆仑,他不惜;于情理,他不悔;于苍生,他不灭。”
这位高僧口中默念了几句,让身旁的二人听得云里雾里,很是糊涂,然而紧接着,那高僧便仰头,向着这头顶抬手可触的天际,幽幽说道:
“无论于何,商粼之名都将传遍天下,镌刻史碑。”
——
从哪看不到尽头的天阶向下望,两名昆仑弟子押送的商粼脚步蹒跚,披散的黑发下,半眯着的瞳孔混浊不堪,再结实的身形在浑身缠满的锁链重压下都显得格外脆弱,摇摇欲坠,一身酸痛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的意识不至于昏厥过去,但若不是有身旁的二人“搀扶”,如此状态的商粼怕是连那死亡谷都走不到。
“叮!叮!叮!”
三人的行步不紧不慢,没有交流,没有对视,一切都如安排一般,冷漠,死寂,唯有商粼身上的铁链碰撞的声音在为其争取最后一丝哀嚎的机会,因为商粼干裂的唇角已经连呼吸都显得困难重重。
这条道路走得漫长,直至头顶的太阳呈西落之态时,三人方才到达了死亡谷的入口:
一块如人高的硕大石碑立于昆仑山腰之处,驻足于石碑前,勘其历经风雨摧残的碑面凹凸不平,绿藤残枝似百双人手将其紧紧环抱,上头镌刻的碑文受雨水拍打多有损坏,但纵使如此也并不妨碍为他人指明前方道路,因为这是江湖武林都谈之色变的昆仑禁地——死亡谷!
在昆仑天阶上的三人在此地驻足片刻,推搡着身为犯人的商粼拐进了这树丛遮掩的碑石小道当中。
在这条死亡谷的必经之路上,三人的脚步更是放缓了许多,因为此地多年五无人经过,原本的石阶早就破碎不堪,加上树丛枝叶横生一气,阻挡了大部分视线,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迷失了方向,亦或是跌落峭壁!
故此,看守商粼的两名弟子更是抓紧了其身上的锁链,虽然掌门废了其丹田真气,但其一身武艺依旧还在,不得有丝毫大意给了他脱身的机会!
而反观商粼,感觉到身上越发加重的两道劲力也没有多大的神色变化,一身疼痛早就令他的肌肉麻木,连走路都困难的他又何来气力挣脱呢?商粼的心早就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向那死亡之地一步步接近
穿越了无尽的树丛,三人的身影立在了树丛外的一处石台边上,此刻三人的眼前才终于是稍加明亮了起来,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夕下余晖的唯美山谷,两座高山崇岭托举着西落的暖阳,构成了一副绝无仅有的美妙画境!
商粼身后的两名弟子几乎是看呆了,他们怎能想到,一直被昆仑封禁的禁地经由如此绝景!
但两名弟子还没来得及欣赏多久,下一刻的俯首就让他们又重新恢复了对死亡谷的恐惧:
只见他们上前几步的石台下,一条石阶小道恍若探入了深渊,黝黑无光的死寂如同一只凶猛的恶兽将他们的意识一点点吞噬!那两名上前查看的弟子看着这深渊不到两息的功夫便脊骨渗汗,大喘粗气,脚步发抖,慌乱无章地朝后退开,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们明白过来,若再凝视片刻,自己定然要命丧黄泉!
死亡谷,真的名不虚传!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这句话以及死里逃生的快意,而在他们身前站着的商粼,亦是如此想到。
该上路了
商粼无神的眼眸看不到一丝生机,他凭着最后的气力还有本能朝着那向地狱的台阶迈出了一步,他已经感觉不到死亡的恐惧,因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等一下!”
正当商粼要走下台阶时,其身后的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而伴随着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在商粼身后一闪而过!
等不及商粼反映,甚至连他回头确认的机会都没有,商粼只感觉自己双脚的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那痛觉胜过此前经历的一切酷刑,深入其心,让他原本麻木的肌肉一下子全部苏醒了过来,浑身猛烈震颤着!
“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喊随着商粼坠落的身影逐渐消失于死亡谷的深渊当中,而在石台上站着的,一名弟子手中的三尺长剑上,还淌着一丝温热的鲜血。
“实在对不住了,这是掌门的意思!”
“噌!”
拿剑的弟子将手中长剑一甩,温热的血迹在地上划开一道弧线,渗入了这脚下干裂的枯土当中。
——
“啊,啊啊啊啊”
深渊之下,一阵阵刺人心肺的哀嚎不断传出,跌落谷底的商粼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头上,脚上,乃至身上都在不断流出温热的血液,浸染身下的土地,而那一身厚重的锁链在掉落的过程中断裂,尽数压在了他脆弱的身骨上,令其原本就痛苦不堪的身体更是火上浇油。
身体因为疼痛颤抖不已,商粼淌出的热血在这地上散化开来,而其侧躺的地面已经连黄土都不是,那是火焰烧焦的余烬干灰,在商粼的血液落下的第一刻就如即刻的水蛭不断吮吸榨取着这满是生命的“滋养”,让商粼的哀嚎声渐缓渐弱,逐步混浊的意识如同这血液,被死亡谷的深渊一点点夺走。
“掌门,掌门人不能活,如何能当上这掌门!”
卧倒的商粼在意识消去的前夕还在心中如此呐喊着,干枯的眼眶受不住控制,在这生命的最后,淌出了一点温热的泪光
“我只是,只是想活着”
商粼嘶哑的声音颤抖不已,脑海当中不自觉回想起了此生的点滴过往:
三岁上昆仑,六岁便习武。
二十弱冠便习得昆仑七宗绝学!以六年时间融会贯通,无人能敌!
那年,他下山单挑江湖能士,对决武林豪杰!乃至当今武林盟主都是他手下败将!
那日,他依掌门之命除邪教孽害,但遭其暗算,身中无解剧毒,就江湖第一名医亦是无救解之法,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习五毒教至典,炼百毒不侵之身!
那夜,他为活命,只身杀入五毒教总舵,屠遍邪端,最后拿到五毒教至典:《唯我毒尊》!
那时,功成之时,事情败露于昆仑,掌门不听其解,二话全无,只手废其丹田真气,押入牢中酷刑待审。
那次,昆仑掌门探牢,商粼能觉察到,掌门身上散发着五毒之气
一切的一切,都如走马观灯,一幕幕闪烁于脑海,一点点怒意从心起,融入了商粼的血液当中,让其不知何时,掀开了身上沉重的枷锁,不顾脚筋被挑断的剧痛,一掌一掌,缓缓朝着死亡谷的深处爬去
“正邪,还有意义吗?”
商粼扪心自问道,他为了活下去修行五毒宝典,这就算邪吗?那昆仑掌门之举,又算什么正呢?
流淌的鲜血随着商粼攀爬的路径一路延伸,血液流经之处,人骨,狼皮,羊尸都在其身旁缓缓经过,他离那身后唯一的一丝光明越来越远,往那深渊的阴冷越来越近。
终于,一阵冰凉的寒意从商粼触及的指尖流淌到了他全身,他混浊不堪的意识在这时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的清朗。
他伸手还想往前爬,但却碰壁,抬手向上摸索,好像是一处冰石,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但这块冰石又有些奇特,商粼抬手半尺不到便够其顶端,而在这顶端上,冰石是一处光滑的平面。
虽然奇怪,但商粼已经没有余力在思考那么多,他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微弱到听不见的地步,他靠着血液中最后一丝不不甘驱使着,扶着那块“冰石”支撑起孱弱的身体,干裂的嘴角低声嘶吼道:
“白阳勇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不回昆仑了!!!”
竭尽余力,商粼俯首的吼音震颤着其身下的“冰石”,随着嘶吼流出的,还有他生命最后的一口肺血。
颤抖的挥拳,商粼无力的拳手砸在了身前的冰层上,让那冰层发出咔嚓的一声脆响!
“”
在一切归于平静时,死亡谷中又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昆仑却少了一位名叫商粼的痴才。
——在外人看不到的死亡深渊中,白光汇聚成鳞龙之态!一道传世的镜光吞噬天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