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桩直到午时,一股空腹感席卷而上,让身在荒野修行的商粼感到一丝轻微的力竭。
而汤澈似乎看出了这点,此时他虽已无肉身,无从感觉饥饿,但看商粼渐缓的手脚,内心也能了然他的感受。
“粼兄,今早便到此吧,果腹要紧。”
商粼耳边回荡此话,俯首瞻望脚边的铜镜一眼,神情一松,也算同意了汤澈所说。
将灰布再从胸口拿出,盖住倚靠在岩石上的铜镜,掩去镜中汤澈的模样后,商粼利索地将铜镜裹起,重新放入了自己胸口,原道返回。
闲庭信步一路走来,两侧房屋炊烟四起,屡屡菜肴芬芳悠荡于商粼身边,抚弄他的鼻尖,挑逗他微抿的嘴唇,牵引他饥饿的神魂,让其不由深咽一口唾沫,小腹扁平,内脏空洞,不时还有阵阵嘶吼,驱使商粼的脚步更快迈进起来。
身已至医馆门口,但商粼双耳微动,却闻其中有他人论声,喉音清脆,让听者心有悸动,更让商粼记忆犹新。
商粼一时将肚腹之饿强压下去,脚步放缓,格外小心地行至医馆门口,双目一探其中人影:一身蓝裙纱衣的美妙女子静立其中,她与身前的廖邵卢近乎一般身高,羞花之貌满是恼怒愤然,一腔脆铃莺声有些刺耳起来,话语竟然在质问着年长的廖邵卢,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被呵斥的廖邵卢低垂的脑袋,没有一点反驳,反倒脸上多了愧疚。
门外近观的商粼此时看着其中二人的模样眉目微微一皱,廖邵卢他自然是已经熟悉,而他身前的女子,却是第一次见。
不得不说,在入眼的第一刻,商粼确实被其容颜震撼到说不出话来,虽不如记忆中的武林第一美人,但依旧是美到不可方物。
只是在片刻的失神,惊讶于女子美貌后,商粼便是立刻再被其声音所吸引,也正是这道声音,勾起了他记忆中还散着温热的怒火,让他刚才对女子建立起来的好感全部破碎得一干二净。
这女子,正是昨日才回来医馆的,廖邵卢的外孙女,廖念晴。
此时商粼的微微皱眉开始朝着暗沉之色逐渐变化,而在他久久沉默观察之际,屋内呵斥廖邵卢的廖念晴也终是发现了商粼的身影。
在目光转向医馆门口,见到商粼面孔的第一刻,廖念晴亦是双目一凝,神情微怔,蹙眉抿唇之间,她的内心竟对商粼留下了这样的评价:他似乎,好看了点?
可能亦是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惊,廖念晴在此念一出后猛然一甩头,心中痛斥自己一副花痴的丑恶面孔!微微一跺脚排开一缕杂念后,神情展露一抹厉色,绕开还一脸疑惑的廖邵卢,径直向着立在门外的商粼走去。
隔着一道门槛,商粼和廖念晴比肩平视,二人的神情都紧绷着,视线交锋已擦出烈火剑光,场面愈加焦灼起来。
“你还回来?”
还是廖念晴主动先开了口,但这说出的话语,却丝毫留手,直击商粼软肋和痛点。
而在廖念晴话出之后,没等商粼回话,一旁原本还在局外的廖邵卢转首发现了商粼,当下脚步急挪,来到廖念晴和商粼之间,一面劝解廖念晴,一面宽慰商粼说道:
“晴儿,小澈是客人,说话多少注意点,小澈,晴儿的话,别往心里去。”
廖邵卢的话似乎向着门外的商粼,但在商粼视线下撇后,却见廖邵卢虽立二人之间,脚步却没有一只迈出医馆的门槛,双脚皆是站在门内廖念晴那头。
观察廖邵卢后,商粼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望着,因为廖念晴的话确实让他理亏在先。
而在廖邵卢出声后,一旁的廖念晴美目轻瞪了一眼廖邵卢,但这次她没有过多与廖邵卢争吵,随即再将话头转向商粼,开口质问道:“好,依外公所言,我还认你是客人!但是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我房间里的铜镜究竟去哪儿了!”
质问声音极大,语气恼火当中似带着赤焰,贯穿灼烧着商粼的一双的紫眸。
廖邵卢听着廖念晴这一发问,嘴上顿时没有再敢多言,他负于身后的双手交叠紧握,视线望着商粼,怀疑当中似也夹杂着一缕厉色,仿佛在警告他快些拿出来。
看着眼前二人的神情,商粼由一脸阴沉冷漠转变为了好奇之色,观望一阵不得结果后,商粼缓缓将手伸进了自己胸口,将其中灰布包裹着的铜镜拿了出来。
一见商粼动作,廖念晴脸上表情在这几息当中变化多样:
先是果不其然的冷笑,再是终于找到铜镜时的欣喜,而到了最后,终是凝结为见到灰布包裹时的厌恶。
“啪!”
廖念晴一把夺过商粼才拿出一半的铜镜,急不可耐地拆开了缠绕铜镜的灰色布条,当其中铜镜终于映出自己的面容时方才展颜一笑。
只是这一笑还没持续多久,廖念晴下一刻表情就再露厌恶,抬头盯紧了商粼,开口呵斥道:“我当初看你可怜才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谁知你能厚颜无耻住到现在!现在更好了,我留下的唯一一样物件你都要拿走!你这个小贼!”
“晴儿!”
听着廖念晴最后不堪的话语,廖邵卢也是再听不过,开口厉声想要将其话语打断,但接下来却是让廖念晴更大的嘶吼给驳了回来。
“我说错了吗!”廖念晴先是向着廖邵卢一吼,随即再向商粼,一双褐眸已然渗出了血丝,愤骨难安地轻颤着,语气亦是抖然的再说:“你还不只是个小贼,是个蛆虫!别以为你父亲施舍了我外公一间医馆你就能为所欲为!三年了,我外公为你尽心尽力三年了!该还的我们早就还清了!你还不满意吗!”
嘶吼到最后,廖念晴的声音已然沙哑了几分,她一手抱着铜镜,一手抓着廖邵卢枯瘦嶙峋的手,眼眶噙着泪水,粼波闪烁,样子叫人格外心疼。
而被廖念晴牵住了手的廖邵卢此时也没有了话语,他深陷的眼窝亦是赤红,稍稍抓紧了廖念晴的手,似乎是要她安心,然后抬头望了望商粼,声线嘶哑,无力当中却又感觉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将商粼击倒:“小澈,这间医馆是你父亲为我争取来的,如果你愿意,就一直呆在这儿吧”
“外公!”
廖念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怒嗔一声,但随即便被廖邵卢一阵沉声呵斥了回去,这阵声音似乎用尽了他浑身气力,带着无人能反驳的威势,连廖念晴也低头默认了下来。
商粼听到此处,内心气氛和同情各占了一般,唇角抽动,格外复杂。
他们也是可怜人。
商粼看着廖念晴目中层层燃烧的怒火,再看廖邵卢苍老却又顽固的面孔,心中轻念此话之时,愤怒也终于消散,紧闭的双唇打开回答:
“至多四个月,我们便可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四个月?”廖念晴听到这话中的日限,感到格外疑惑,心头默念道:“为什么是四个月?”
而当廖念晴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疑问问出口,一旁的廖邵卢在发愣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着急出声劝阻道:“不行!你得住在这儿,绝不能”
只是廖念晴还没听完廖邵卢的话,门槛前的商粼迈腿跨了过来,语气坚持道:“我意已决,你拦不住我!”
看着商粼渐渐逼近廖邵卢,廖念晴皱眉秀眉闪身便将廖邵卢护在了身后,目露凶光警告道:“你敢再上前,大可试试我拦不拦的住你!”
商粼此时脚步一顿,而廖念晴身后的廖邵卢却耐不住了,对挡住自己的廖念晴叫唤着:“晴儿你让开!”
说着就要推搡廖念晴,但廖念晴却全无让开的意思,她把这当作了廖邵卢戒心不严,目光对眼前的商粼更是警惕。
“我要回索岳,你也拦我?”
商粼有些无奈地闭眼,索性将话中意思挑明,反问了廖念晴一句。
这一问,让廖念晴满心疑惑化为了好奇,思绪微动间,方才恍悟了刚才商粼话中四个月的意思:廖邵卢曾和她提过,汤澄和汤澈是秋分时节被逐出夕夜峰,赶下索岳门的,如今时至立夏,直到秋分,四月有余。
“那索岳,夕夜峰的小门派?”
廖念晴心中虽弄清了四月含义,但出口之时,却似乎还在迟疑索岳门之况。
这一句迟疑,让商粼又是心生不解。
从他占据汤澈的身体,提到索岳开始,周遭的人一直在与他说着,索岳门多么多么强大,而他自己虽对索岳门弟子不满,心中还算留有很高的警惕,但如今廖念晴一句小宗门又是让商粼这几天建立起来的警惕心墙出现了裂痕,让他有些难以捉摸索岳门究竟是何实力,亦或是说,商粼更好奇,眼前的廖念晴又是何种境界才能说出这话。
二者视线相对,廖念晴自是窥到了商粼眼中的不解,但这阵不解落在廖念晴眼中又是引起了另一阵猜疑。
我说错了吗?之前听说夕夜峰索岳掌门的实力不是武人五层境界吗?这实力放在圣朝鲲鹏学宫,随便一个弟子就能把他制服得服服帖帖的,这样实力建立起的宗门,不是小宗门又能强到哪儿去呢?
廖念晴心中更是疑问,实则在她远去烨国圣朝求学五大学宫时,她心中的世界就已经被翻转了。
人生来,身世,家境,机遇,灾厄都各有其变,入五大学宫者,实力自然更胜普通人一筹,因为他们拥有的资源,谕师都远超普通人,故而从实力上,自是不能比肩。
但即使如此,普通人却亦有普通人之优,他们相较天赋优选者,虽实力不济,却能用更庞大的阅历经验,人脉机缘来弥补,故而普通人能立宗门一尊,五大学宫弟子只能入朝为官,为圣朝效力终生。
相错的经历让廖念晴和商粼各有所见,也就是这其中差异,让二者无法互相理解。
“索岳门”
廖念晴有些不耐烦心中的疑惑,口中轻喃一声后与商粼说道:“虽然实力不强,但他们想要找你的麻烦犹如捏死蚂蚁,你竟然还想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吧!”
“你不是要赶我走吗?那我便”
“我是要赶你走,但我可没有狠心到看你自投罗网去。”
廖念晴这话让商粼有些难以捉摸起来,心想这女人怎么突然别扭起来?
商粼表情的变化一下就让廖念晴体会到自己刚才话中意思不明朗,开口再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自投罗网,索岳门定然要找我外公麻烦,如此牵动他老人家安危,我肯定不能放你归去的。”
廖念晴话毕,商粼有些不快,但倒是安抚了其身后廖邵卢的心。
“我一定要去!”
“我说了,你大可试试我拦不拦的住你!”
两者视线再次交汇,其中锋芒更盛刚才!
商粼一双紫眸深处闪动着微微亮光,体内今日新聚的新气开始缓缓运动起来。
廖念晴眉目一挑,感受这份渐渐腾起的新气又惊又疑。
这家伙是不是疯了?还是我感觉出错了吗?这连道元都不是,是新气啊!
正当廖念晴惊讶之际,商粼的拳手却措不及防地直朝她的肚腹砸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