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峰便要起行,刘志愚又道:“老弟如今一路身回武当,如遇凶险艰难,可在随意之处画一个如此标记,即时便会有人前来相助。”说时,折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圈上画了一横一竖两道长线,在圈内竖线两旁各书一个人字。
杨青峰见他画的仔细,虽是不解其意,却也不便相问,心思这自是江湖之中一个派别的联络求救信号,刘员外惦念于我行路安危,不惜他所属派别之中的机密,竟将这暗号说于我听,对我当真是关爱至深,只不知他是江湖之上哪一个门派?心中感激,不由曲身躬腰施了一礼。
却听刘志愚又说道:“老弟今将身回武当山,正是要途经河南境内,如是你心中想念你李岩大哥,可稍稍绕道去到汝阳,你李大哥如今正在汝阳县内,他对你也是甚为牵挂,前一些时日,还曾与我说起老弟,言语之中十分想念。”
杨青峰心中忽地一动,心想这刘员外果是与我李岩大哥同道,昨日那官军把总至刘员外客栈拿人,想来也不是心血来潮,定也是知了一些风声,竟是为刘员外一番疾言厉色所慑。这刘员外言语深明大义,与我李岩大哥同道,便是与那李闯王同道,这李闯王果然是一个高人,竟能使我李大哥与这刘员外俯首相随,还有先前那一个刘宗敏,也不是寻常之人,也自身随于他,先前,我失手以十香迷魂酥伤了朱辉卓,为她寻药求医之隙,刘宗敏一路追踪,口口声声言说是奉了闯王之命,欲要捉拿朱辉卓,想来这李闯王便是领了一班兄弟与朝廷官军对抗之人。如今朝政昏暗,民生不易,官军暴残,李闯王敢与朝廷官军对敌,自也是一条好汉,心中不由生了些欲睹李闯王风貌之望。口中说道:“我李大哥既是在河南,我如今身回武当,正可顺道去看一看他,心中也是想念甚久了。”
刘志愚大笑,口中连道:“好,好,好!杨兄弟一路顺风!”
杨青峰方是起身,刘志愚以目相送,直至眼看不见,方始将身回了客栈。
杨青峰蹒跚身行,过了眼前那一个小山包,见武擎天正在山凹之处等身,心中过意不去,忙道:“让武师兄久等了,我实是过意不去。”
武擎天微微一笑,却以言说道:“如此不打紧,只是那一个刘员外见外了,不知要与杨兄弟言说何等机密,竟要我将身先行,便似怕我知了一般,却不知我与杨兄弟是何等情份。是吧?杨兄弟!”
杨青峰面上微微一红,刚刚刘员外对自己单独所言正是要自己提防武师哥,所说正是他,听武师哥之语,便似想要自己将刚刚刘员外所说话语说了他听,却如此话语,我怎能对他说的?忙道:“刘员外刚刚与我也未说得什么,只说要我于路行走,要多加小心,如今世道不平,路多匪盗,多加提防才是。”
武擎天一声冷哼,说道:“这刘员外也太多心了吧,杨少侠是何等之人?岂能心怕匪盗?”
杨青峰知他不信,却也找不到其它言语搪塞,一时无言,只将口中说道:“武师兄,我们走吧。”
于夜,杨青峰与武擎天未能寻到宿头,依旧只好将身在路边林中歇宿。却在夜中,竟有数批人马在那路上过身,有的人数甚众,人喊马嘶,有的却是十分谨慎,只静悄悄行路不出声响。杨青峰也不在意,自睡自觉,懒得理会,武擎天却自每过一批人马,都要起身,悄悄将身随那人马行上一段路程,方始回转,自是想要探清那些夜行之人的来头。杨青峰也不向他探问,到了天明,二人吃了一些吃食,便又起行。杨青峰只怕自己行走缓慢,拖累武擎天,数次出言,要武擎天自行先走,武擎天都是不肯。此时早已出了河北之境,行在河南境中,太阳升起,林间雀鸟吟唱,路边的山上,不时有清泉从山中土里石里沁出,集成溪流,淙淙而下,泛起朵朵白色水花。二人正行之间,忽地前面路中现一道木栅,拦在路中,数十名军士立在栅后,一人骑在马上,见杨青峰与武擎天当路行来,各将手中兵刃挺起,那马上之人一迭声呼喝:“前面所来是什么人?何处人氏?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
杨青峰心中一怔,心想自古只听说有强盗响马拦路抢劫,如今怎地有官军也在如此偏僻之地挡道?难不成真如人之所说官即是匪,要在此地拦路劫取?却听他那问话又似不是,只见那官军盛气凌人之势,心中不由火气陡生,正要出言相讥,却见武擎天抢前一步,口中道一声:“各位兄弟辛苦了!”说时手中扬起一物一晃。
武擎天将背对了杨青峰,杨青峰看不清他手中所扬是为何物,却见那骑在马上官军一见,面上神色大变,一迭声吩咐那栅前军士道:“快,快,将木栅拉开!”
一众军士听那人言词惶急,急急忙忙将那木栅拉出一道豁口,那马上军官将身急跃下马,闪在一边,口中叫一声:“大人请!”
杨青峰又是一愣,呆了一呆,方是省得他是恭请武擎天。
武擎天却将身转,对杨青峰道:“杨少侠,我们走吧。”
杨青峰心中稍有迟疑,也只在一瞬之时,也懒得去寻思那寻多,便将身与武擎天一起,过了栅口,那一个骑在马上的趾高气扬的军官,其时将身立在一边,恭手而立,对二人极是恭敬。
这一晚天黑,杨青峰与武擎天刚好将身到了一座小镇,向人探询,回道此是河南安阳,这一个小镇名叫云扬镇。其时天尚不全黑,街上却已难得见到行人,两旁店铺竟相纷纷将门关了,家家户户急急忙忙闭了门户。杨青峰心中好生奇怪,却也懒得细想,两人寻了一家客栈,武擎天将身在前先行入了店中订房,杨青峰在后也要抬步入内,底头之间,便见店门之前的地上歪歪斜斜画着一个圆圈,内中一横一竖画着两条直线,竖线两边的圆圈之内,左边写着一个‘人’字,右边的‘人’字却尚未写完,只潦潦的画了一撇,那一捺尚未写出,便似见着人来,匆匆忙忙一触而就。
杨青峰眼见,心中一震,眼前所现图形竟跟昨日刘员外对自己所说一模一样,刘员外之言犹在耳边,说道如是遇到凶险艰难之事,便可随处书此图形,即刻便会有人来援,却如今在此地上忽地现了如此图样,难不成是刘员外同道之人有了凶险急困?眼目四处一望,街上四围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杨青峰心下疑惑难解,心思刘员外所说书了此形,即刻便会有人来援,这内中有即刻二字,以此而推书此图形之人,定然便在这周遭左右附近,待人来援,身不曾去远。
杨青峰抬步入店,眼目一瞧,心中顿时明了,只见店中屋内,食客无几,坐着寥寥可数数人,却又似分做两拨,靠左一张桌旁坐着三人,一人膀大腰圆,身形十分彪悍,只顾吃肉喝酒;另一人四十开外,目光深遂,精光内敛,印堂鼓饱,手中执一只酒杯,神情悠然自得;再有一人却是一个女子,怀中抱一个五六月大的幼婴,却自十分惊慌;在外靠近店门出口,又有七八个食客,分坐三张饭桌,有意无意将身堵了门口去路,却不吃饭,只将眼光冷冷地看那吃肉喝酒的二人和那一个神情慌张的女子,显然不怀好意。
杨青峰本无心看这两拨人群相斗,却见门口有刘员外所说那一处印记,心中有了一些牵念,心思也不知这两拨人中有没有刘员外那一道的人,如有,便定然是内里一桌围坐的二人和那一个抱着幼婴的少妇,这外面一拨人数占优,如若是刘员外同道之人,便不会在门口书画写那求助记号。心中正在寻思,却见客栈门口人影一晃,一人踏进屋来,身形长大,面色黝黑,便似长年累月在田间野地劳作之人,目光却是十分尖锐犀利,便如一眼便可将人五脏肺腑看穿看透一般,继后又有三人随身鱼贯而入,尽是十分精壮的汉子。
那身形长大之人眼目在店中一扫,也不与人言语,径直将身从门口众人所坐三张茶桌之间而入,在那三张茶桌之前的一张桌旁坐了,他身后相随三人尽也将身围坐在那一张桌边。杨青峰眼见这四人之形,显然也是冲内里所坐那三人而来,心中不由起了一些悯怜,心想也不知那内里所坐三人是什么人?那两个男人倒也罢了,却还有一个女子,尤其是她怀中所抱那一个幼婴,如此年幼,便要受那惊吓之苦,可是苦了他了。又想这刚刚进屋的四人,与门口三张桌边所坐众人理也不理,不知他们是何关系?先前可曾识得?眼见屋内靠门已有两拨人马,将那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屋中内里所坐那一个彪悍汉子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目光深邃的中年男子依旧悠然自如,便如不见一般,倒是柜台之边立身的杨青峰心中起了些许焦急,心想那刘员外为人仗义,先前为着我与官军把总动手,我临去之时,他又将他同道之中的求急暗号说与我知,直以肺腑之心相待,如今如是此处有他同道中人身处危急,我当得施以援手才是。
杨青峰有了此思,先前慵懒惫怠之心不觉稍稍起了一些悸动,拿眼一看,只见店中掌柜早已不知何时不见,只剩一个小二,将身躲在柜台之后,头也不敢抬起。
杨青峰正要示意小二身起说话,却见门口又自走进三人,杨青峰眼前一亮,这三人却是识得,便是先前自己身出京师之后,一路心无所念浑浑噩噩,将身做了乞丐之形,在那一座不知名的小店客栈之前,欲要进店寻些吃食,却被那一个势利的小二堵在客店门口,便是被这一个老者请进店内,又不顾店中食客讥笑厌恶,自请杨青峰与他坐在一桌,点了吃食与杨青峰一起食用,杨青峰心中失了信念,也未曾问他姓甚名谁,却不曾想今日在此又见了他面。
老者也看见了杨青峰,向他微微点一点头,自将身也过了堵在门口的众人,将身进到内里,却也不与内里那二人及那一个怀抱幼婴的少妇坐在一起,也不与众人说话。武擎天却是面色一紧,也不知为何,杨青峰也未留意。
此时屋中所坐眼看有四拨人,却各不理会,各带杀气在身,即便是杨青峰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茫然,不知众人俱各是何来路,谁与谁一路,谁与谁又是对头。
杨青峰正在心中寻思,却见门口忽地嘻嘻呵呵,蹦蹦跳跳走进来五个少女,白衫白裙,或绿衣绿衫,又或淡黄衫子,声音清脆,婉转如莺。正是那一日杨青峰从京师回身,于路祭拜悯三秋进山之时,所遇的五个小姑娘,后又在清风客栈见着她们五人吃面,杨青峰再与武擎天上路,那个白衫白裙的少女领了四个小姑娘在后一路暗随,竟声称杨青峰偷了她们天下最为珍贵的物事。杨青峰不识得她等,也不知她们所指为何,今日又见五人之面,心中虽是失了信念,尽将一切的风清云淡,见那五人将身走进屋来,心中也不由暗思,这五人此时也至,不知是不是冲了自己而来。
便见那五个小女孩果然将身行到杨青峰身前,嘻嘻哈哈,便如旁若无人,又似与杨青峰十分相熟一般。
武擎天哪一晚与杨青峰宿于清风客栈,半夜闻声出房,被人施了暗算,心中已自怀疑在这五人身上,后听的她等所说杨青峰窃了天下十分珍贵的物事,心中存了一份心思,欲探究竟,此时却见她等似与杨青峰十分亲热之状,胸中气生,只将眼目斜睨,口中冷笑不止。
五个姑娘察颜观色,已自知了武擎天心中极不友善之意,内中一个身着淡黄衫子的姑娘最是性直好动又伶牙俐齿,见武擎天如此,早已按捺不住心性,冲了武擎天道:“这一个公子冷哼哼做什么?是牙疼么?这可不巧的很,今日屋中眼看便有一场好戏,正是公子大显身手显摆之时,如是牙疼,还未上场,便已哼哼不已,这可大大折煞了威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