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峰悲伤一时,悲泣渐止,心中痛苦却是依旧难去,暗暗心想,我与玉录玳这一段难分难舍之情,尽是因了朱辉卓,要为他寻参治伤,方始将身到了辽东,才偶遇玉录玳。先前我只道朱辉卓与我一般是一个男子,却不曾料到她竟然是一个女儿之身,我与她一路出关北上,相携相依,肌肤相触,多有逾越男女法礼之界,使她对自己生了男女情思,想来在哪长白山下的牛郎渡上,她忽地身显痴呆,定然便是听了我口中所说对悯无双心怀挂牵,她心中焦急,又无法言说,方致如此。她对我之情定然也是不假,只是心思较常人为深,手段有时过于狠毒无情,然她出身帝王之家,又恰逢这内忧外患动荡之时,尚要她一个年少女孩儿家四处奔走,也是难为她了。然而我今生今世,心中存了玉录玳,便再也不可容得其它之人了。
杨青峰心中自责,却自不知,一个女孩对男人心生情愫,大多不是因了肌肤相触相接便自生了情感,一个女孩儿看上一个男人,首先还是这个男人在某一之处使她心中生了好感敬佩,比如这个男人的相貌,抑或这个男人的气质,杨青峰便是因了他其时一身放荡不羁又巍然正气的英雄气概,又敢作敢当,从不畏避责任,即便行错,历尽千难万苦,即使自身性命不要,也要偿尽心中之责的男儿之气,方使她心中先生倾慕,再生誓要托负终生的情愿。
杨青峰自叹自悲,又哀息一时,心中想起这五个姑娘,先前她等一路尾随,在那道上竟说我窃了这天底下最为珍贵的物什,似是对我大有仇恨在身,今却又对我十分关护,便如贴身侍候的丫头一般,又刁钻古怪,武师兄便有心疑她等是神农百药门门人,如若不是,如今眼见她等一身之术尽是以使毒为先,却如今江湖之中又有什么门派是以此为长呢?如若果真便是神农百药门门下,杨青峰心想至此,心中忽地陡起一阵心慌,先前便听悯三秋说他神农百药门先祖留有门训遗言,只能行医救人,不可以神农药经之上所载毒药阴功祸害武林,如若她五人果真是神农百药门门中之人,那定然便是嗔无行破了门规,许允门下弟子以此行走江湖,借以这神农百药门扬名,如若如此,嗔无行先前为无双伤了双眼,定然已是复了元气,如此,对于无双可就更加凶险。杨青峰心中忧烦如焚,其时距与她分别已有数年之久,也不知她今身在何处,可曾安好?虽是此时以至今后乃至永远,自己心中只有玉录玳一人,再容不得其它,但对她之念却是不曾消逝,这一种念已不是如对玉录玳的那一种念,是一种对朋友之间的忧心牵挂,是一种对朋友安危挂之于心的惦念。
杨青峰哀伤一时,又叹息一时,心中更是难以安宁,神思凄哀,心乱意迷,忽地便又想起先前曾请自己用过饭食的那一位老者,也不知他是谁,眼见他对自己也是十分关爱,今日李过那一爪抓向自己之时,他便斜地里飞身来救,那一腔关护之意尽显无疑,只是今日分手之时,他那一腔古怪之笑又是何意?这一腔怪笑,杨青峰似曾相识,却又实实在在不识。
他到底是何许之人?
杨青峰正在冥思苦想,忽地听屋外传来一声马嘶,杨青峰心中一惊,心道不好,说不得便是李过又引了人马来捉拿那一个幼婴,心中大急,一股心气从心间撞起,腿上陡地生了气力,将身直去,探手将那闩着的门闩一拨,将院门拉开,正要厉声责问为何李过众人要去而复来,行此言而无信之事,却话到嘴边,眼目一抬,只见院外街边立一驾马车,车上昂首置一尊黑漆放亮的棺材,却不见李过众人,正是白日燕南星拉了他师叔赵无极尸身回去衡山的那一驾马车。
燕南星在屋中为花惜以毒所伤,虽是得了解药,解了伤毒,先前在客栈屋中,众人尽皆离去,他却未将身走,依旧将身待在街上,就地歇身,随行一众师兄弟也将身团团围了那黑漆棺木,将身歇了。
杨青峰将身出了院门,行到街上,至燕南星身前,说道:“燕师兄怎地不进客栈之中歇身?”
燕南星眼目底垂,对杨青峰所言理也不理,便若不曾听见一般。
杨青峰心中略略一想,便已知了,燕南星今日不去,定是要带着装有他师叔尸身的棺材,当了他师叔之面寻我报仇。虽是如此,杨青峰心中却是不恼,心想燕南星也是一个憨厚之人,当日取了他师叔性命,静心细思确也不妥,他欲寻我报仇,也无不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待过一日,将身回了武当,当先向师父禀明此事,再亲上衡山请罪。心想至此,又道:“燕师兄欲找我报仇,也要照顾好自己及众位师兄弟,如此风餐露宿,只怕对身体无益。”
燕南星只是不理。
杨青峰无奈,只得自将身回去客栈之中。
第二日一早,逍遥书生护了孙传庭弱妾幼子,杨青峰与花惜花影五位姑娘相陪,早早便自动身,折身向河北境内行去。杨青峰暗暗留意,行不到半里之程,果是听身后车声辚辚,便见燕南星领了衡山派弟子,赶了马车,护了装有赵无极尸身的棺材,也自动身,正是随了自己这一众人所行之向,在后遥首可望将身行来。逍遥书生与花惜花影五位姑娘眼见,俱是知的燕南星之意。
燕南星终日循了杨青峰一众人之后,杨青峰行,他便行,杨青峰歇,他便歇,总与杨青峰离一箭之地,却也不将身至杨青峰身前,寻杨青峰报仇,也不见李过领众人来截杀孙传庭幼婴,一时倒也平安无事。不一日,过了河南,再将身入了河北之境,又行数日,到了清风镇。这一地数次过往歇身,杨青峰今日再至,大有亲切熟悉之觉,一行人在清风客栈中将身歇了,燕南星依旧领了衡山弟子只在清风客栈之外的街上远远歇身观望。
花惜花影一众姑娘在客房之中安置妥当,花惜将身来见杨青峰,说道:“公子今晚不要将身出此客房,如是定要出去,且依了我所指引行走方位踏步,切不可走错脚步,今晚我姐妹有事要将身出外,半夜方能回身,我将公子房门之外洒的有药,若有歹人来闯,足踏此毒,没我药解,便是无治,公子大可放心。”
花惜连日与杨青峰一同身行,早已看出杨青峰身躯软弱无力,虽是心中大是疑惑,却也不问,只是与众姐妹对杨青峰之护更显殷勤周密。
杨青峰耳听,心想花惜又以毒而施,只怕害人,有心以言开导,心想她终是惦念自己安危,方始如此,此时便即当面言说此事,只怕她大是难堪,只能以后慢慢以言相引。当下点头答应。花惜手指了门口之处仔细对杨青峰讲说了如是身出,腿足可行的方位,杨青峰都一一记在心间。
临走之时,花惜又给杨青峰言说,他在逍遥书生所宿客房之外,也是布了此药,请杨公子安心休息即可。
花惜虽是一众姑娘之首,却也年纪不大,最多不过十七十八,行事却是十分细心谨慎,安排好一切,方始领了众位姑娘将身去了。
杨青峰坐在房中,思绪萦于心间,心想第一次与这五个姑娘相遇,便是在此处去祭奠悯三秋的路上,五个姑娘似也是从埋葬神医之处的山上下来,其时心中未曾多想,还只道是江湖之中的女子在山中游玩,只是后来武师兄夜中为人做了手脚,心疑便是这五人,是神农百药门门人,自己心中方始有所醒觉,却也只是如此一想,只是再到后来亲眼见花惜使毒,制了燕南星,武林之中,实难有许多以毒为长行走江湖的门派,方始疑心她等果真便是神农百药门的门人。神农百药门不医神医已然身逝,鲍国医这数年之时也一直在辽东北地,如若果真是神农百药门门人,便定然是嗔无行的弟子。心想至此,忽地想起一事,那一时,自己去那悯神医坟前祭奠,便见坟前的酒杯之中尚有酒水未干,想是刚刚也有人前来祭奠,且刚刚身去不久,这荒山野岭后无出处,只前一条道路出山,如若不是刚刚下山的花惜花影五位姑娘在这坟前祭拜,却又能是谁?心想至此,杨青峰心中不由忽地生了喜意,如若那悯三秋坟前酒水果真便是花惜花影五位姑娘祭拜所进,花惜花影等定然便不是嗔无行的弟子,嗔无行凶狠暴残,既是亲手杀了他师弟不医神医悯三秋,又怎会让自己的弟子前来祭拜于他?却又大是担忧,今花惜花影等祭拜悯三秋,定然便是与神医有关,其时嗔无行杀了悯三秋及其一众弟子,只剩无双一人,外人尽是不知,这五个妙龄姑娘来祭拜悯三秋,定然是为无双所说而知,定然便是与无双大有关联,心中忽地一颤,那两本神农药经是为无双执在手中,这五个姑娘如此年轻,却尽以毒傍身,她等所学俱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无双修了神农药经之上的毒术,再教了她等?
杨青峰心中生了此想,大是焦急,心思这一众姑娘身怀此等阴狠毒辣之术,如若真是无双所授,无双岂不是违了她神农百药门祖师临终遗训,大逆不道尚且不说,以此阴狠毒辣之术授人,如若使者心狠手辣,似那嗔无行,岂不是为害人间?
杨青峰坐卧难安,既是心中有此之想,便想立时要向五位姑娘问个清楚明白,却花惜已领了众人将身出外,她等与无双如若果真便如刚刚自己心中所想,此时定然又是将身再去神医坟前祭拜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夜中,万籁俱寂,四围一丝声响也无,杨青峰身倚床边坐椅,事扰于心难以入睡,忽听院中传一丝响声,便如树叶飘零落于尘上,虽是轻细,然四围俱是静悄悄一丝声息也无,此时入在耳中,却自十分清晰,杨青峰心中一凛,尚不及细思,便见自己所居客房之门如一片纸页遇了轻风,轻飘飘无声自开,一人站在门前,却不见他伸手,只将剑眉倒竖,手中长剑执手,面上一片深沉悲苦之色。
却是燕南星。
只听他说道:“杨少侠,人人都道你英雄豪侠,义薄云天,公道执之于心,个个称道赞颂,却你杀我师伯这一件事千不该,万不该,我师伯年轻之时行了错事,被太师父罚出师门,师伯心中有愧,将身蛰隐,不再行于江湖,更不行恶事,却见势急阻你行凶,你只凭胸中之气,便取了他性命,想我师伯虽是年少之时,便已名扬武林意气风发,却自那一次行了错事,便自意志消沉,终日心中自责苦闷,心中念念不忘,总想有朝一日再回师门,却终是心愿不遂,便命丧你手,我师伯之死当真是难以瞑目。今日我避了那五个年轻姑娘,并不是心惧她等身手毒辣,只是我心中寻思,我如与她等动手,便是结了仇怨,使得她等少不得又要使毒行那恶事,便又多一份罪责。杨少侠,今日咱俩以光明正大之功相斗,虽是我知你武艺超强无人可敌,但我誓要为我师伯报仇,但如为你所杀,我来之前,已遍说于我众位师弟耳听,切不可寻杨少侠报仇,今日之事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技不如人,一切与杨少侠无关。”
杨青峰听他言词恳切,用意良深,虽他衡山派不是佛家门院,然此人之语之心却胜佛之良善,若如今不是有此之事隔阂,我与他定可结为过命的朋友兄弟。
燕南星见杨青峰不声不言,将手中之剑向杨青峰一指,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行所为负责,杨少侠既是无言可说,便请出招吧。”
杨青峰面上掠过一丝苦笑,道:“燕师兄今日既是抱了必为师伯报仇之心而来,便请动手吧!”
杨青峰闭目探颈,只待燕南星来取自己项上人头。
却不听燕南星出剑之声,只听一声咕咚,杨青峰情觉大是有异,将眼急睁,只见燕南星四脚朝天摔倒在地,面色青紫,隐然便是中毒之像,忽地心中记起花惜出门之时所说:我在门口布洒了毒药,如有歹人来袭,只要身上沾了一丝一毫,任他便是大罗金仙,也是难解。心忆至此,不由大惊,忙将身近前,一迭声急呼:“燕师兄!燕师兄!”却哪里听得到燕南星回应之声?不由暗暗心想先前杀他衡山派师伯赵无极之怨未解,今日又要再添新仇,这却如何是好?正在大急无措,只听院门一推,杨青峰又是一惊,却听笑语盈盈,正是花影花雨花彤一众姑娘之声。
花惜花影等也自心怕只留杨青峰一人于客栈之中,只怕他身有凶险,无人可护,是以出外不敢多做停留,便将身急急赶回。
杨青峰心中大喜,忙高声叫道:“花惜姑娘!花惜姑娘!”
五人听杨青峰叫声,便知有异,忙将身行到门口,便已见着倒在地上的燕南星。花彤恨恨不已,拿脚直踢燕南星之身,恨恨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想要来害我家公子,真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